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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入夜時小廝進屋來換上燭台的燈芯,他隨口便問了一句:「剛剛是誰在彈琴?」

  那進屋來換燈芯的小廝,似乎也沒料到他突然問起這個。等反應過來,才想起自家公子喜靜,自己就從不喜歡折騰那些個絲竹管弦的,更別說這園子裡的其他下人了。想到此處才慌忙地跪下告罪:「琴聲是從清心居里來的,是奴婢們疏忽忘了與莫谷主說清楚公子您訂的規矩,請公子恕罪。」

  雖然這本是情理之中的答案,但真知道是她,花染衣還是不免覺得有些意料之外。畢竟沒想到傳聞中才名在外的女子,琴技卻是平平。但又念及她眼睛尚未大好,彈錯幾個音也實屬正常,只是自己對她苛刻了。什麼時候起,潛意識裡竟也覺得她該是無所不能無所不精的來了?

  花染衣輕笑一聲,但笑意未及眼底又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目光又沉了下來,最後只是嘆息著擺了擺手:「罷了,她是扶雲山莊的客人,本就是暫住於此,無須守著西苑的規矩,隨她去吧。」

  花染衣一句話,就算是輕描淡寫的揭過了這一件事情。府中下人便也安分守己,未在莫筱面前多提起半個字。

  只是莫谷主在這件事情上,卻實在是不大知情識趣,簡直如同跟所有人對著幹一般,在那日心血來潮之後又在每日的這個時候接連彈了兩天的琴,且越彈越不著調。古人說好的琴音能引來鳳凰棲於琴旁,那到了第三日,莫筱的琴音怕是已經連麻雀都要嫌她聒噪了。雖然莫谷主本人似乎仍然毫無這方面的覺悟。

  因而第三天傍晚,花染衣終於忍無可忍的從她手上把琴給撤了時,莫筱還蒙著白紗的面容上的表情可算是驚異非常。

  她坐在院子中央,微微仰著頭面對著這個突然闖入她居處的男子,輕蹙了一下眉頭。花染衣雖然自打第一次見面起在她心裡就是個沒什麼風度的男人,但是花公子素來的表面功夫還是很樂於做一做的,像是今日這麼毫無風度的從她手上撤下了琴這種大失風度的事情倒確實是頭一遭。

  但一路從自己居處趕到這兒來的花染衣心裡則完全不這麼想。他一門心思都是:我破例讓你這個女人在我的西苑彈琴,你居然還彈成了這樣!這也就算了,關鍵是現在是整個山莊裡只怕人人都覺得這破琴是我彈的!

  特別是這時候,坐在院子中央的女人還微微仰著頭看他,表情驚異中還帶著點迷茫,雖然白紗蒙著眼睛,但是花染衣好像能看見她去了這層白紗後睜大了的眸子,笑起來都像是蓄著一池秋水……

  他越發煩躁的隨手就將琴扔在了地上,琴弦砸在地上發出「錚」的一聲似要穿透耳膜一般的巨響。花染衣看見原先輕蹙著眉頭的女人,眉頭皺的更深。他掩飾似的冷了冷聲音:「你彈的什麼?」

  莫筱雖聽他摔了琴,卻不知自己又是哪裡惹到了他,只能隨口應道:「隨便彈的罷了。」她說這話時語氣還是淡淡的,倒不像動怒的樣子。花染衣反倒生出幾分理虧的心思來,也軟了語氣:「莊裡這幾日事多,你想彈琴以後我找人教你。」

  話剛出口,他就覺出不妥了。還想著要如何補救幾句,對方卻是仍無所覺的模樣,只微微蹙眉斟酌著問道:「花莊主身體仍無起色?」

  自那日七夕過後,花染衣就再沒來過這偏院。只囑人按原先的方子每日煎藥送來看她服下,再回來向他稟報她的近況。莊中氣氛一日比一日凝重,便是整日躲在房中的莫筱也看得出來,一場巨變已然臨近了。

  果然花染衣聞言略一沉吟,半晌才淡淡地答道:「就在這幾日了。」或許關於這件事情已經做了太久的心理準備,此刻這樣說來心中竟也不再泛起多大的漣漪。

  莊中最近也已經在暗地裡準備喪禮的事宜了,花錦重這幾日也陸續見了幾個莊中主事的長老吩咐後事。而扶雲山莊馬上就要換下一任莊主的傳言,也早在江湖上傳開。這個山莊主人的死亡,即將帶來的短暫動盪,就像湖面下的暗涌,已經向四面八方波動開來,隨時準備在某一日打破表面的平靜。

  莫筱遇上沉默了一會兒,過了半晌,也只能說道:「我眼睛已經大好,你沒事就不必過來了。」

  這並不是安慰之辭,她的眼睛快好了,莫筱自己心裡有數。每日換下覆眼的白紗時,眼裡的景物已經越來越清晰,如同多年來蒙在眼前的細紗漸漸變薄,終有一日大概就能完全消失吧。她想,雖然花染衣性情乖戾,喜怒無常,但是在治病上面,確實是盡到了一個醫者的本分的。

  「今日再為你最後扎一次針,收針之後,如往常那樣按時服藥,最多十日,你就能視物了。」

  「十日?」莫筱聞言低低地重複了一遍,臉上並沒有料想中得知即將久病痊癒的欣喜,似是在思量著什麼。

  花染衣不滿她這副無論何時都無甚表情的模樣,抬了抬眼皮,不禁涼涼地問了一聲:「怎麼,莫谷主捨不得我這兒,不想走嗎?」

  「怎麼會。」莫筱輕笑了聲,溫和地應道,「在莊中打擾已久,日夜不安。」

  這本是再正常不過的一句場面話,又不知觸到了花染衣的哪根神經,只聽他冷哼了一聲,似是越發的不高興,也再不回話,兀自一個人進屋去了。

  莫筱對他這喜怒無常的性格也習以為常,並不深究,只苦笑了一聲便隨著他進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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