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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爾賽不是法國的中心,更不是法國的全部。我們曾經走訪這個國家的各個角落,我們聽到了那些組成了人民絕大多數,卻幾乎從未發出的聲音。曾經,他們無法表述自己,他們必須被別人表述……但現在,這些聲音將成為王國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罪惡已經在所有人面前發生,暴行永遠也無法阻止我們的決心。我將廢除貴族與教士的稅收豁免,在法蘭西的法律面前,當人人平等。」

  這份報紙就像以前的無數份一樣,在短短時間內就傳遍了整個巴黎。

  隨之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政論小冊子,「是誰給了貴族和教士踩在我們身上的權利?上帝何時指示我們,我們必須要養活他們?」

  「他們的地位不是與生俱來的,不是上帝賜予的。他們就是法蘭西的蛀蟲!」

  巴黎的人們原本就對討論政治十分熱衷,在這種前所未有的混亂時刻,更是幾乎群情激憤。

  對於占這裡絕大多數的市民來說,他們從新國王即將上任的時候開始,就一直在期待他所承諾的稅收改革——直到他們親眼目睹暴行在光天化日下發生。

  人性就是如此。當一件事長久以來都是如此時,人們往往難以察覺它存在的不合理之處,任何改變都需要額外的推力才能進行。

  但一旦有人說出「要改變」的時候,就像猛然打碎了一堵看不見的牆,讓人驟然發現那些長久存在的習慣與制度是這樣的不合理,他們一刻也不能再忍受下去。

  而當希望已經在人們心中燃起的時候,讓它在下一刻驟然斷絕,無疑是最令人無法忍受的事。

  「上帝選定的統治者?上帝選定的統治者是路易十六!上帝選定了他來告訴我們,我們是時候奪回自己的權力了!」

  整個巴黎都仿佛即將被點燃的柴堆,這一切隨著一個人的到來達到了最高潮——

  流亡海外多年的伏爾泰應女王的邀請,返回了巴黎。

  那一天,無數人就像此前送別帶來奇蹟的鍊金術師一樣,舉著火把擁擠到碼頭前迎接這位大名鼎鼎的思想家,歡呼聲響徹整個城市,甚至連在另一端把守著城牆警戒入侵的人們都能聽見。

  對於巴黎整整一代人來說,他們幾乎是讀著他的著作長大的。在這個國家最危險的時刻,他來到了巴黎,而不是凡爾賽——

  這讓人們徹底知道,他與人民站在一起。

  「陛下,我已經久仰您的大名了。」被護送進羅浮宮後,這位年已81歲的老者對安塔妮亞淡淡地微笑道。

  「我的兩位老朋友都向我提起過您——一位是俄羅斯的女皇陛下,另一位現在還在為您提供建議。」

  「斯密先生?」安塔妮亞問道。

  亞當·斯密此前離開過巴黎三個月,說是去拜訪老朋友弗朗索瓦——也就是伏爾泰的本名。在被法國和普魯士的國王都不歡迎之後,這位思想家住在法國和瑞士邊境的凡爾納。

  「是的。」

  「陛下,我能理解您在幼年時受到了葉卡捷琳娜陛下的重要影響,」老人皺紋深深的眼睛裡透出深邃而犀利的光芒,仿佛能看清世間的一切秘密,「但這不足以解釋您為何會做出如此激進的動作——請原諒我用『激進』一詞來形容您的政令。就連大權獨攬的沙皇陛下也不曾這樣做。」

  「還有一點。我其實不理解您為什麼還要留在法國……無意冒犯,但如果您儘快離開這裡,回到奧地利,我想您的父母有能力保證沒有法國人可以傷害到您,無論這裡發生了什麼。」

  伏爾泰說到這裡,深深地嘆了口氣:「說實話,我直覺,法國將要有前所未有的大事發生了。」

  安塔妮亞沉默地看著這位鬚髮皆白的老人。

  其實上一世,老人回到巴黎的時候,她也接見過他。

  但她那時對複雜的哲學思想毫無興趣,接見只不過是因為這是作為王后的義務。她不懂他的理論,正如她根本不知道,在接下來的幾年內,法國將會發生怎樣天翻地覆的變化。

  如今,上帝跟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一切都仿佛命中注定的軌跡。

  劇變的烈火最初從巴黎燃起,上一世是如此,這一世也是。

  若是幾年前的她被人告知她自己將會親手點燃大革命的烈火,她一定會覺得是天方夜譚。

  可是如今……一切的不可能都成為了可能。

  為什麼?

  她住過最奢華燦爛的宮殿,也住過陰冷潮濕的死囚室。

  她坐過黃金打造的豪華馬車,也坐過被民眾扔滿石塊和泥團的刑車。

  曾經的她走上斷頭台之前,也曾問自己為什麼。

  如果沒有經歷那一場劇變,她會像這片大陸上世世代代的無數位王后一樣,在跳舞、歡笑、打扮、施捨中度過一生,生兒育女,最後作為一位尊貴、美麗而無聊的王后,對這世界一無所知地死去。

  她永遠不會有機會知道,那一頂王冠究竟代表著怎樣的重量。

  在死亡面前,她給自己寫道:「只有在不幸之中,才真正知道自己是誰。」*

  那頂王冠太重了。

  她終於理解了、原諒了,她原本以為一切都應該在她的鮮血染紅斷頭台的那一刻還清了。

  她以為這一世,她會拼盡全力阻止自己再度陷入當初的危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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