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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門前搭了個小帳篷,用茅草墊起來,放進去一床舊到破了洞的被子,露出灰白色棉絮,黑到發亮,聞起來散發著刺鼻的霉臭味!"
說到這裡,裴顏紅了眼眶,"放在以前的武平侯府,就是狗窩都比這好上一萬倍!"
"帳篷四面透風,被子又濕又冷,還有他們送過來的飯一一半個風乾,又冷又硬的窩窩頭,還有半碗缺口處烏黑的稀粥。"
"哥哥,你說我為什麼現在能吃豆.腐了?我哪裡還是武平侯府的千金小姐?有口吃的填飽肚子就不錯了!"
"我在裡面哭,劉叔在外面哭,他毫無辦法,只矚託那戶夫妻,過些時日,若是我好好的沒有症狀,希望能把我接到家中看顧。
"他說完看著我進了那狗窩,然後慢慢地,一步一晃的走了。"
"我摸著自己小衣裳的胸口處,那裡有劉叔給我縫的一個口袋,裡面用油布包塞了一些錢。"
"他並不完全信任這戶人家,可是他毫無辦法。"
"我們都清楚,他們今日能為了錢把我留下,日後也能為了錢把我丟掉。"
"我哭著追上去,劉叔哭著搖頭,讓我離他遠一些......"
她眼角滾落兩滴淚,"哥哥,人生疾苦,真的是毫無辦法......"
她抽噎兩聲,看的裴確心中的愧疚更深。
"劉叔死了,我唯一的依靠也沒了......"
"好在過了不久,他們發現我沒染病,便把我接回了家中,又或許不是為了把我接回家中......如今他們有錢了,又不想面對村子中人的指指點點,便收拾了一應家當,帶我進了城,買了宅了。"
"一開始的時候,他們待我還不錯,他們沒有孩子,我就是唯一的孩子。"
"後來多次求醫問藥,竟讓那女人真的有孕了,然後生了個大胖小子,我自然就礙眼了......"
"冷嘲熱諷,言語擠兌,我都能忍,甚至是那些粗重的雜活,累活,我也可以學一一"她話音冷硬了起來,聽的裴確更加揪心。
"可他們一朝有錢,大手大腳,揮霍慣了又不會掙錢,就把歪主意打到了我頭上一一"
"哥哥,你知道嗎?"
裴顏抬了抬下巴,咽下淚水,委屈又倔強,"他們為了錢,要把我許給一個年逾半百的老頭子做小!"
"我十二歲啊哥哥!我才十二歲啊!"
"你說我恨不恨!我怎麼能不恨?"
"我老實慣了,他們不設防,被我偷偷逃走了......"
"可我只是一個小姑娘,又沒有一技傍身,自己怎麼能討生活養活自己呢?"
她看了眼裴確,"我想過去找哥哥,可剛走到上京,就被人盯上了,然後拐到了樂坊。"
裴確捏著筷子手指用力到發白,"是誰?"
"是誰已經不重要了。"
裴顏抹了抹眼淚,"樂坊的人看我很嚴,我逃不走了,便每日在裡面做些雜活,學學歌舞,一晃就是這三年,我跟著進了宮,後來的事你就知道了......"
"哥哥,"她眼眶裡似乎有擦不盡的淚,"我恨啊!我怎麼能不恨啊!"
"爹娘命喪黃泉,哥哥帶罪入宮,我自己顛沛流離在外,吃盡苦頭!"
"我怎麼能不恨他們,不恨慕容家?"
說完這話,她像是再也忍不住一般,又淚流滿面。
裴確沉了沉目光,心中被千般壓抑著的恨意不斷翻湧起來一一家破人亡,萬般羞辱,他掙扎在深宮十年......
怎麼能不恨呢?
桌子上的手掌攥起,青筋嶙峋可見。
胸中怒意沸騰,幾乎要燃了他的理智......
他強迫自己平心靜氣下來,再冷靜一下......
可裴顏剛剛說出的話,句句像石頭一樣砸在他心上......
悶的他胸口生疼!
衣袖被人拉住,他臉上的冷厲還未消除,皺著眉轉過臉去,看著那個滿臉淚痕的人。
不同於他的小陛下,眼眶裡含著淚總是格外使人憐惜,就只需要一眼,他心頭所有的火氣都能瞬間煙消雲散。
面前這個人,明明是五分和他相似的一張臉,明明是他的骨肉至親,明明已經哭紅了眼眶,卻讓他心底更加煩躁暴戾!
裴確蹙了蹙眉,看著對方有些瑟瑟害怕的神情,這才鬆緩下來。
他一邊責怪著自己,怎麼能心腸硬成這個樣子,一邊示意田震送過來帕子給對方擦臉。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沸騰的愁緒,彎了彎眼睛,做出個好哥哥的樣子,"我是不是嚇到你了?"裴顏搖了搖頭,"不怕,只是不想讓哥哥傷心了。"
裴確"嗯"了一聲,摸了摸她的髮髻,"好了,以前的事就不再提了。"
"還是那句話,所有的事情都交給哥哥,顏兒只需要快快樂樂的過好下半輩子就行了。"
裴顏點了點頭,"是,哥哥。"
"我吃好了!"裴確起身,"你慢慢吃,還有什麼需要的,直接交代田震就好。"
裴顏看他去意已定,便不再挽留,"哥哥慢走。"
裴確邁著大步走出鴻寧殿,這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濁氣。
常安帶著一狐毛滾邊的玄色斗篷出來,"爺,路上冷,穿上吧。"
"我現在窩了一肚子火發不出去一一"
裴確望著承乾殿的方向,默默咽下了後半句"不冷"的話,"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