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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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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裴確果然說到做到的帶著小皇帝去了含章殿。
"殿下稍坐,臣去領著人把這兩天的摺子抱來。"
他帶人去了偏殿,好一會兒才回來。
慕容紓一抬頭,神色略頓,"這些都是沒處理的摺子?"
怪不得他要說帶人把摺子領來,這幾個小太監抱的……摞起來得有一人高了吧!
聽到他的質疑,裴確本想習慣性的回以嘲諷和冷笑,對上小皇帝認真到呆滯的臉,他咽回了原先的話。"有些是臣看過,覺得不好處理的,有的是昨天沒批完的,還有今天剛送來的。"
他從一個小太監手裡接過一摞,順手放在書案上,"臣再想閱的快點兒,也只有一雙眼睛,一雙手。"
說著他笑了笑,眉毛揚了揚,"況且臣向來是個名聲不好的,萬一再打個盹,迷糊一會兒,處理不好犯些錯誤,外面的那些言官還不得罵死我!"
他說的輕巧,慕容紓心裡卻有些別樣的感覺。
早先父皇偏疼他,寵著慣著,從來沒有這麼大批量的摺子摞在跟前過。
他總覺得父皇壯年康健,龍虎精神,父皇也深以為然,從來沒把什麼擔子壓在自己身上過。
後來父皇仙逝,他被推上了帝位,一句年幼,面前這個人把權利連同政務都收了去,他本以為裴確生活的最恣意又快活……
慕容紓打量著到他下巴的摺子,又抬眼看了看面前的裴確。
原來他也並沒有這麼快活。
裴確拉來凳子,坐到他身側。
這書案已經算長,他們兩個人男人坐一塊兒倒也不算太擠,裴確差人又將一摞摺子放到自己面前,"陛下先看著,一會兒臣挑出來幾本有代表性的,再讓陛下過目。"
小皇帝聽話的從面前的摺子上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字跡倒是不錯,洋洋灑灑一大篇,他看到最後卻發現除了問好,什麼實際的內容有沒有。
他咬了咬嘴唇,放下這一本,繼續拿起一本,嚯!這位馬屁成精的劉姓知州,都快把裴確誇成千年難得一見的忠臣了!
小皇帝撇了撇嘴,繼續拿起一本,是一位張姓的兵部郎中,也是位才子,字是沒少寫,意思卻很簡單——兵部今日無事!
他目瞪口呆,這就是裴確賣慘說一雙手一雙眼睛也忙不過來的摺子?
廢話精和馬屁精輪番上陣?
餘光見他停了動作,裴確轉過腦袋來,他們倆人本就離得近,這麼一轉,呼吸都清晰可聞。
小皇帝臉上乾乾淨淨,連絨毛都淺到看不清楚,一雙眼睛眼睛水汪汪的,嘴唇微微翹起,帶著露珠的花瓣一樣,水嘟嘟的。
裴確指尖一熱,仿佛又感受到了為他擦嘴的感覺。
見裴確轉過臉來,小皇帝認真的看了過去,本以為對方會說什麼,結果盯著自己一聲不吭——
是嫌自己煩了?
他咬了咬唇,"裴卿在看什麼?朕臉上有花麼?"
裴確看著他一開一合的唇,隨著動作,裡面粉嫩的舌尖若隱若現,引人遐想,他覺得喉嚨一緊,"嗯"了一聲。
慕容紓拿起這三本摺子遞給他,裴確隨意翻了翻,蓋上硃批放在一旁,"陛下是覺得這三個人講的都是廢話嗎?"
小皇帝點了點頭,"這種無關緊要的的話也要上摺子,難怪會積壓這麼多。"
"陛下覺得他們寫的是廢話,臣也這麼覺得。不僅臣這麼覺得,他們自己心裡也知道。"
"那為什麼還要寫?"
裴確伸出手指往其中兩本點了點,"這朝中的大小官員數不勝數,有自己十年寒窗考上的,也有靠著祖宗的的蔭蔽上位的;有的人有真才實學,有的人肚子裡的墨水都沒幾個;他們中的大多數分布於北周東南西北的國土上,看守山河。
如果不是陛下特詔,或者實力突出,很多人連免見陛下的機會都沒有。"
"那他們如何讓陛下知道,自己在這個位置上,是真正做了些東西呢?
全靠這些摺子,無論是真的為了民生福祉好,還是為了自己升遷給陛下留個好印象,這些人寫起文章來總是漂亮的話緊著說,有用的話少得多。"
"當然也不乏只一味想著阿諛奉承的——"
裴確點了點那位劉姓知州的摺子,"況且先皇在位時,為了更全面的了解各地的風土民情,曾建立了擴書密奏制度,務必使科道官員人人都要有本要奏,誰也不能落下。"
"一旦沒本可奏,就會引發質疑,是在其職不盡力而為,還是將地方的事務都藏著掖著,不去上報中央?
所以後來這些大臣們都不謀而合,哪怕是廢話,也得寫;哪怕什麼都沒有,也得寫!"
"竟是這樣!"
小皇帝蹙了蹙眉頭,"父皇的出發點是好的,但過猶不及了。"
裴確但笑不語。
他回過頭去,拿了一本摺子,遞給小皇帝,"陛下看看這個。"
"北地水災?"他神色正經起來,細細的讀著奏摺——
今年天寒,雨雪量也大,北地早早入了冬,連著幾場雨雪,來勢洶洶。
北地祁河被大量的雨水衝決堤,兩岸三郡十二縣,共計二十八個小村莊被波及,田裡的青蔥的小麥被黃水淹沒,房屋被沖塌,淹死的牲畜漂浮在水面上,倖存的百姓流離失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