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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話間,她已從傘尖飄下,雖也是白衣若仙,但她身上的,卻不是一件紙衣,而是一件絲綢製成的裾袍。她越過悟真,走到多聞天王腳下,手在那隻布滿塵土的腳上摸索幾下後,摁住了其中一隻腳趾的指蓋。

  “唰”的一聲輕響,多聞天王后背上的鎧甲緩緩朝兩旁移開,露出裡面黑乎乎的一個洞口。那姑娘沒有鑽進去,只用眼睛斜瞟著悟真,“這裡面全部都是兵器,刀槍劍戟一應俱全,你好好的一位出家人,怎麼腦袋裡裝得廟裡藏的卻都是打打殺殺的玩意。”

  悟真“嘁”一聲,很不雅地就地翻了個身,“既然你什麼都知道了,那咱倆就別再打啞謎了,沒勁,沒勁得很。”

  那姑娘拊掌,“我也最不喜遮遮掩掩,不過,我還有一件事尚未想明白,還請大師為我答疑解惑。”

  悟真將一片即將要飄落到自己鼻頭的雪片吹走,“哼”一聲道,“姑娘這般聰穎,還有想不明白的事嗎?”

  “是......七隊信使。”

  悟真怔住,許久,古怪又淒哀地笑了一下,眼睛卻落在她身上那件絲綢製成的裾袍上,“在他來以前,這裡的人甚至連絲綢都不知是何物。”

  “他是誰?”

  “仙鶴秀才啊,他在長庚星升起的時候出現,將吉祥如意帶給人間,”悟真自語著,目光卻穿過寂靜雪夜,落到二十年前的那個夜晚,“你看,他來了之後,輪台的人便開始讀書、識字,甚至,他們不再甘於被壓迫被欺凌的命運,開始反抗了。”

  二十年前,一個一身白衣的秀才被掩埋在輪台的遍地銀霜中,他被一家農戶所救,後來趁在乾化寺養病之際,教當地的小孩子讀聖賢書,知天下事。

  孩子們都很喜歡他,因為他為他們打開了一扇天窗,抬頭,便可見天闊雲深,未來無垠。

  再後來,接連有兩個孩子死了,屍體皆成了白骨,慘不忍睹。

  一開始,村民們曾懷疑是書生做的,甚至在第二個孩子的骸骨被他抱在懷時,認定他是嗜吃孩童的妖怪。可是在書生被趕走的那晚,禾香,也就是書生救命恩人的孩子,在雪地里遇到了真兇。

  那是一頭毛色銀白的獨狼,臥著時肩膀已經能到達成年男人的脖子,站立起來,竟有房子那麼高。

  禾香被狼咬到後脖頸,重傷昏迷,就在狼要將她拖入林中,像前兩個孩子一般,啃食乾淨的時候,書生出現了。

  他一直躲在村子旁沒走,就是為了逮到這頭吃人的畜生。

  書生武功了得,可他現在傷病未愈,手無寸鐵,而且面對的,是這樣一頭怪物。所以那場廝殺自然是你死我活,慘痛萬分的,那晚,書生失去了三個腳趾和後背一整塊皮,那頭畜生,則被扭斷了頸骨。

  當然,你一定聽過另一個完全不同的故事,在那個故事中,書生被描述成了一個身著紙衣的秀才,殺人嗜血,而禾香,則是被我這個所謂的大師所救。

  自然是要編出這樣一個故事的,雖然這故事並不全然是編造的,更準確的說法,它是禾香在昏迷時做的一個夢。可這個夢後來為我們所用,為這村子裡所有的人所用,為的是,保護書生不被那些追逐他的官兵所害。

  呼揭的士兵極敬鬼神,也極怕鬼神的,有這樣一個故事在,這麼多年來,乾化寺便真的成了一個無人打擾的淨土。

  你自然是知道書生的真實身份的,否則今日,你也不會到這裡來,更不會猜到多聞天王的金身中藏滿了兵器。

  是的,紙衣秀才便是那位薪犁王呼揭懸賞萬金追捕的,沙洲的義軍領袖張常青。

  他原本是沙洲名門望族之後,其父還曾官至吏部尚書,但常青出生時,大燕已失去了沙洲的統治權。所以,儘管作為名門望族,在薪犁的統治下,他也與尋常百姓一樣,要忍受來自薪犁貴族和官兵的欺壓。這樣成長起來的常青,從小便立下了反抗薪犁殘暴統治,回歸大燕的志向。

  他自幼刻苦鑽研兵法,磨鍊武藝,散盡家財,將其作為召集軍隊的軍費,秘密招募、訓練那些有著同樣想法的人,積蓄反抗薪犁的力量,同時不斷收納起義後被鎮壓的流亡者,暗中等待時機,短短數年,便已經召集吸納義軍三萬餘人。

  而在到輪台之前,常青的義軍已經收復了瓜沙二州,正準備收復伊州,卻遭到了薪犁軍隊的反撲,常青率隊抵抗時,不幸與大部隊走散,被薪犁的軍隊一路追到輪台附近才僥倖逃脫。

  他和我相交於微時,因此才在落難時來乾化寺尋我,只是我那時恰好遠遊在外,才讓他在這裡等了我三月,甚至差點丟掉了性命。

  可也並不是全無收穫,在輪台的三個月里,常青看到了無數的艱辛,什么半年糠菜半年糧,什麼上無一片瓦,下無一寸土。

  第133章 石頭

  有一日,他和我同坐在乾化寺門前,看朗月清風,看流雲飛逝時,忽然問了我一個問題。

  他說,“你說,這麼多年過去了,這裡的百姓們,是不是早已經忘記了,輪台距長陵不過六百里,忘記了這裡曾是繁華的絲路,忘記了無數詩人來這裡來寫絕世的詩詞,也忘記了艷麗的胡伎經這裡去長陵獻技……”

  他苦笑一聲,“他們甚至不知道我身上的白綢是什麼,紛紛問我,為何要穿著一件紙做的衣裳。連年災荒,苛政雜稅壓垮了他們的身體,也壓垮了他們的理想和精神,長此以往,他們,只會變成薪犁人腳下的一塊石頭,和地上任何一塊石頭都沒有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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