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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停伯公你早已猜到了冬青的身世,”趙奐眉間忽然舒展,稍頃,卻又一次繃緊身子骨,“老奴時日無多,已經無法再護著他了,停伯公,老奴就將他交給你了。”

  說罷,胸膛劇烈喘息,他休憩片刻,才又接著道,“先太子的名字是停伯公擬的,老奴知道,停伯公一定會保護冬青的,一定會的。”

  “我答應你便是。”

  杜歆在趙奐沉沉的目光中,鄭重的點頭,下一刻,卻覺手腕上的力量在一瞬間消散。老宦官面帶微笑,悄然逝去,另一隻手,卻還握住他護了半輩子的孩子的手心。

  又是一個如春的冬日,杜歆和冬青坐在已經修葺好的長秋殿前的台階上,分食著一碗糖漬青梅。

  “錦妃娘娘因為長得像小殿下的母妃,因此承寵多年。”杜歆一面揉著腮幫子,一面道,“所以永巷令講的有關殿下身世的故事都是真的。”

  聽到永巷令三字,冬青眼中早已盈滿眼淚,卻強力吞下喉中的硬塊,小聲道,“那停伯公可知當年長秋殿鬧鬼一事?”

  杜歆一怔,回頭看長秋殿粉刷一新的紅牆,“這裡是先皇后的寢宮,她也是在此用一條白綾結束了自己的性命。”

  冬青舔舔嘴唇,“先皇后自盡後,宮中人便常在此處聽到鬼泣聲,所以,很長一段時間,都無人敢踏入長秋殿,除了,皇兄。”他滯了片刻,繼續說道,“皇兄當時已經被今上勒令前往西詔,可他卻向今上請旨,說想在長秋殿為先皇后守靈三日。”

  “這個決定,使得當時很多大臣怔忪不已,因為今上若在這三天改變了主意,殺了皇兄,先皇后的一片苦心可就要付之東流了。”

  他看向杜歆,“停伯公,你當時是否也覺得皇兄愚孝?”

  杜歆點頭,“我還冒死見了他一面,勸他不要在長陵逗留,因為多待一刻,便多一分風險。”

  “可皇兄還是婉拒了,對吧,”冬青看著腳下一片婆娑的樹影微笑,“因為他必須要留下,為了一個不懂事的,在母親腹中折騰了兩日都不願出來的嬰孩。”

  猶如一道驚雷當空劈下,杜歆遽然站起,又一次回頭看向長秋殿,卻是壓低聲音道,“當年都傳麗妃娘娘逃出了宮外,原來,她竟然藏身在這長秋殿中。”

  冬青握拳,身子輕輕顫動,“母妃當年已懷胎十月,怎麼逃得出去?皇兄為了保護尚未出世的我,編造出鬧鬼之說,而他,以守靈的名義,在此處冒著生命危險守了母妃三日,直到我呱呱墜地。”

  他抿了抿嘴唇,眼中塗上一抹無法言喻的哀痛,“母妃生下我後,便將我託付給永巷令,而送走皇兄之後,她為了不被那人所辱,也追隨先皇后,投井自盡了,兩年後,屍身才被宮人發現。可是,還會有誰人認得,那具被水泡爛的屍體,就是當年紅顏綠鬢的麗妃娘娘呢。”

  杜歆默立了許久,恍惚間,似聽到身後的長秋殿有鬼泣傳出,卻不是一個人的,而是無數個在那場政變中消逝的生命。他也記起了最後一次見到前太子殿下時他的模樣,九歲的劉長秧在一夕間失去了所有,眼神中卻依然有通達世事的明亮。

  他沒有頹廢,也不能頹廢,因為,擋在他身前的那許許多多的人,為了保護他失去了生命。而他的身後,還有更多的人,需要他用生命去保護他們。

  杜歆轟然坐下,手指插進發間,努力平復起伏的內心,許久後,冬青的手伸過來,掌心,還擱著那碗糖漬青梅,“停伯公,再吃一顆梅子吧,永巷令說,甜食能治癒心痛。”

  終章

  那是禾香出生以來經歷的最冷的一個冬天。

  那天天還未亮,她就聽到雪珠子打在門窗上的聲音,“啪啪”作響,好像有人在拍門似的。

  “娘。”她搗了搗躺在身邊的阿春,“下雪了。”

  阿春忙了一整日,疲倦不堪,聽了女兒的話,只含混咕噥一聲,便又沉沉睡去。禾香於是又拍拍她爹阿賓,“爹,下雪了。”

  阿賓連咕噥都沒有咕噥,鼻腔發出一聲轟鳴,轉了個身背對女兒。

  禾香嘆了口氣,起身披衣,挪到窗邊,將蓬窗掀開一個小縫,朝外面望去。

  方一打開窗子,冷風便灌了進來,刀子似的割在臉上。禾香打了個抖,伸手便想將窗子拉上,可是被風力所擋,她拽了幾下都沒有拽動。就在她咬牙切齒,用盡吃奶的力氣將蓬窗朝里拖的時候,眼睛卻驀然從窗縫裡瞟見,五六丈之外,一個佇立在風雪中的人影。

  一開始禾香是沒看到他的,因為那人一身白衣,幾乎要融進這冰天雪地中一般。可在向前挪了兩步後,他卻忽然直直地朝後倒下,“砰”的一聲,在雪地里濺起一團白霧。

  “爹,娘,有人,有人被大雪凍死了。”

  這句話登時便喚醒了阿春和阿賓,兩人順著女兒指的方向朝外面看了一眼,手忙腳亂地穿衣,手忙腳亂地奔出門去,又手忙腳亂地將那個已經凍僵了的人抬進屋裡。

  禾香早已點上了油燈,借著火苗,她看見被爹娘擱在榻上的是一個清瘦的書生,一身白衣,從頭到腳,連襪子和鞋都是白的。

  只是現在他渾身都被雪水泡透,勾勒出嶙峋身形,瘦得讓人憐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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