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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靠近的時候,驚起一大片在這裡安營紮寨的鳥兒,鳥群像一片陰影從島上方盤旋而過,飛向遠處那隻剩下一個光點的太陽。

  可劉長秧卻蹙緊了眉,沖身旁的尉遲青低語一句,“阿青,我覺得褚玉不在這裡。”

  尉遲青吃了一驚,濃眉低得幾乎蓋住眼睛,壓低聲音道,“可這是苗老爺子親口說的,殿下,他對您,不可能不吐真言。”

  “我知道,”劉長秧微眯起眼睛望向遠處:這座島,四處皆籠著生機,他甚至能想像得出在草甸上奔跑的兔子和飛舞在花叢中的蝶,這一切,和那個屠了孫氏滿門的人著實格格不入。

  “可若六指,不,是苗雲天對他親爹都沒有說實話呢。”

  尉遲青手心出了汗,把劍柄染得冰涼,“殿下的意思是?”

  劉長秧忽然想起方才經過的另一座小島,礁石築成,寸草不生,遠望去,像一個半伏在水中的巨大的石人。

  “以防萬一,兵分兩路。”他定下心神,輕聲道出一句話。

  礁石上遍布無數洞窟,乍看去,就像骷髏的眼睛,黑黢黢,空蕩蕩,一眼望不到頭。

  祁三郎瞧著碩大的礁石下冷笑,“都說狡兔三窟,這六指,倒給自己安排了不下百窟。”

  話音剛落,宋迷迭已經從最下方的一座石窟中探出頭來,臉上混雜著驚詫和怒氣,“找對地方了,他就是在這裡燒孩子的,”她咬著牙,一張俏臉漲得通紅,“洞窟里有燒過的痕跡,還有未燒乾淨的遺骨。”

  眾人聽她這麼講,皆同時心驚起來,就連一向穩重自持的莫寒煙,心田也竄起一串驚鼓,眺目望去,總覺那些黑洞洞的石窟中,似是探出了數張蒼白的小臉,皆掛著兩道血淚,幽幽看向自己。

  劉長秧又與他人不同,他心驚的同時,比之更甚的卻是害怕,他怕失去褚玉,這個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方才還沒有如此,可現在,越接近真相和結果,他卻反倒退怯了,一顆心“咚咚”跳得厲害,腿腳發軟,每走一步都在強撐。

  那一面面被熏得烏黑的石壁,一顆顆被自己不小心踩碎的焦脆的骨頭,以及充斥在鼻腔中的,焦和臭混雜的氣息......

  就著火把的光,他看到了一顆完整的頭骨,卡在角落裡,眼眶中爬出只螃蟹,鉗著根焦黑手指。

  腳步滯了一下,身子微搖,卻聽身後的宋迷迭喘著粗氣道,“我非得殺了這畜生,大卸八塊,丟進湖中餵魚。不,餵魚都便宜了他,我還要在他家的祖墳上貼滿惡咒,讓這一家子在陰司里嘗盡酷刑,世世代代不得超生。”

  她從未說過這般惡毒的話,劉長秧震了一下,倒被她的一腔怒氣所染,體內的寒意不覺散盡了,腳步也輕盈起來,

  深一腳淺一腳踩著滿地碎骨,朝岩洞深處走去,鞋底踩出的“咔吱”聲響徹洞窟。

  前方有光,不是火光,而是蕭蕭月色,仿若銀紗,從上方罩下,在岩洞中鋪出一個銀白色的圓斑。

  劉長秧和宋迷迭進入的是礁岩最上方的一個洞,卻不知這洞的最深處卻並不是封閉的,岩洞上方豁開了一個大口子,像一張巨大的嘴巴,拼命吸食著灼灼月華。

  月華中間站著個人,手腳皆被綁在一根木樁上,腦袋朝上微仰,仿佛在對著上天虔誠祈禱。可她的眼睛卻是緊閉的,若非頭髮也從根部被捆在木樁上,她的腦袋應該早就垂下,耷拉在肩膀上。

  “玉兒。”劉長秧急促呼喚她的名字,小女孩卻對他不理不睬,依然雙目緊閉,小臉被月光淬得青白。

  不過縱使焦急,劉長秧他們卻沒有貿然朝褚玉走去,這樣的伎倆,六指在孫家祠堂中就曾用過一次,誰又知道他會不會在這裡用第二次?

  更何況,他設下的餌現在是褚玉。

  褚玉背後的陰影中什麼東西動了一下,緊接著,燈花婆婆的臉便曝露在月光之下,就像從水底浮出的一般,貿然闖進每個人的視線中,桐木刻成的眼角和眉梢皆含滿笑意,望之,卻令人悚然。

  六指用那隻長了六根指頭的手把面具掀開,凸出的眉骨和鼻樑被面具壓出了一橫一豎兩道紅印,深邃的眼睛便像沉了下去,有些看不清了,仿佛兩盞昏黃的燈籠,被風吹得明晦不定。

  他走到褚玉身旁,目光細細從小女孩臉上掠過,鼻子,耳垂,唇珠,然後,用那根多餘的指頭,順著褚玉飽滿的額頭一直滑到下巴。

  劉長秧捏緊拳頭,卻仍是一言未發,只盯緊褚玉的臉,在看到她胸口依然在輕微起伏時,心稍稍定下一點。

  宋迷迭朝洞口吹了聲口哨,通知其他人他們已經找到六指,口哨聲落,回應她的,卻是一聲老鴉一般的桀笑。

  “她很像一個人,那個人也是在這個地方被燒成一把灰的,”六指又笑了一聲,“那是我第一次來到這座島,進入這個岩洞,我看到了許許多多燒完的沒燒完的屍體,腿軟得走不動路,幾乎是被祖父拖進來的。”

  “祖父把她掛到這裡,對,也是掛在一截木頭樁子上,她當時已經死了,硬了,腦袋上的血污乾涸了,蓋住她漂亮的眼睛,我幾乎認不出她來了。”

  “祖父塞給我一隻火把,讓我點了她,我照做了,有什麼不敢做的呢,人都是我殺的,點上一把火燒了,可比殺人容易得多,又何必惺惺作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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