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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個大雨將至的午後,修好竹窗的阿榮剛跳下窗台,手裡就被塞進了一碗清醴。

  “雨將落未落時,暑氣最是蒸人,喝了這碗清醴解解渴吧,”彩婆婆看著阿榮被太陽曬成古銅色的胳膊,依稀,還能聞到他汗衫上那一股極輕的汗味,輕輕吞下口中涎水,“加了蜜糖,你嘗嘗甜不甜?”

  醒過來時已是午夜,因為沒有月亮,阿榮還以為自己鳧在一片茫茫的黑水中,直到聽見外面的雨聲,淅淅瀝瀝,和身旁衣料的摩挲聲難分彼此。

  他驟然清醒,強撐起半個身子時,身旁人已經系好綬帶,扶腰起身,走到窗前,推開軒榥,將一室濁氣放出去,把清新雨香放進來。

  他只能看清楚那人的輪廓,卻也猜到了她是誰?只是腦子卻像外面被雨水澆透的泥土,一團稀爛,他不懂,也想不明白。

  “你應該聽說過的,四國未破時,我們就到這裡來了,”紅婆婆的聲音有些喑啞,手抓起桌上一隻木胎髹漆的妝匣把玩,頭轉過去,看外面被風吹得紛亂的雨絲,“阿榮,你從未起疑嗎?我們的年紀,我們的身世......”

  第54章 共焚

  她發出一聲如枯枝折斷一般的乾笑,“你,你們,是從未起過疑心,還是,根本不敢去探究,這三位帶你們走出絕路的婆婆,在亂世中為你們辟出一塊人間清淨地的婆婆,真的會是三個妖怪嗎?”

  她回頭,黑暗中,阿榮看不清她的眼睛,卻能感覺到那兩個黑洞中滲出的寒氣。

  “我們是,沒有凡胎會肉身不死,是不是?”她緩緩走到榻邊來,將妝匣放在阿榮手上,“你猜,這裡面裝著什麼?”

  阿榮只覺耳邊嗡嗡作響,手指卻不受控制掀開蓋子,因為看不清楚,只能把手顫抖著探進去。

  指尖被扎了一下,滲出血滴,他覺喉嚨被一口氣堵住,縮回手去,將妝匣扔到一旁,再也不敢探尋裡面藏著的真相。

  “噌”的一聲,油燈被點亮,紅婆婆的臉在火苗後面,紅得詭異,“阿榮,你看清楚,以後,便不用再自欺欺人,把我們當成慈悲為懷的活菩薩。”

  妝匣中的東西被火光鍍上一層淡淡紅色,阿榮看了一眼,忽然覺得一股惡氣從喉嚨湧出,捂住嘴,踉蹌著逃離那間房,跌跌撞撞衝下樓,卻聽紅婆婆的聲音從上面悠悠飄落。

  “你若違拗,將來,你,你的妻,你的子,也會被裝進這匣中,連靈魂,都會被困在這裡,永世不得超生。”

  聲音陰毒兇惡,哪還有半點記憶中慈祥愷惻的模樣。

  阿榮慌不擇路地逃出竹樓,回頭,見三個人影站在窗邊,他看不見她們的眼睛,卻又分明看見那陰惻惻的眸光,像幾隻冰冷的手臂,伸過來,纏在他的頸上,將他死死縛住。

  “第二日,第三日,阿榮都未過來,於是我們邀了阿依,並在她走時,送給了她一件嬰孩的肚兜,二妹親手繡的,圖案是‘榴開百子’。”

  “阿榮自然知道是什麼意思,所以在第四日,他終於來了,自此,一直到他死,都沒有逃離。”

  劉長秧掀起眼皮,眼角露出兩點寒光,“那妝匣中裝著何物?”

  紅婆婆冷冷一笑,“喉骨,我們每殺一人,便要將他的喉骨取出,收做紀念。”

  “屍體被你們藏在何處?”

  紅婆婆似笑非笑,“公子,老君溝埋人只需一卷草蓆便可,”說罷,又抿唇,牙縫中擠出一句話,“還有幾個,被我們依法炮製,做成了一缸鹹肉,就放在竹樓的地窖中。阿榮,也是看到了那幾口大缸,才全然死心,依從了我們。”

  劉長秧靜思片刻,“這些男人的家人不會追究嗎?”

  紅婆婆哼道,“我們三個要定期指人外出採買,所以......”她摁住眉心,皺紋深得入骨,“當然還有一些,他們......”

  “大姐,”彩婆婆驚措無助,走上前,欲掩住紅婆婆的嘴,轉頭沖劉長秧道,“大姐她近幾日頭風病犯了,難免言三語四,你們千萬不要信她的胡話。”

  說話間,紅婆婆卻忽地掙脫她的手臂,沖彩婆婆和移步過來的玉婆婆莞爾一笑,旋即又看向劉長秧,和聚在他身後的高大身影,那些影子堆聚起來像一座高山,能將她蒼老的體魄碾壓成肉泥。

  可是她不怕他們,她知道,普天下的男人,無論老的,壯的,丑的,俊的,全都一樣。男人,只有畏懼的時候,才會乖得惹人憐愛。

  這個道理,她很早便知,只是那時,她已經很老很老了,老得幾乎動不了了,可是變老的這段光陰中,她聽了許許多多的故事,許許多多女人們的故事,無一例外,她們都過得不算好。再後來,她衰老得更厲害了,腦袋上仿佛罩著一次膜,看不清也聽不清,腿腳都仿佛不是自己的,想指揮都指揮不動了。

  這樣的一把老骨頭,本是只能等死的,可她卻多了些不甘心,她很想再活下去,不管用什麼形式都好,就這麼,活下去。於是開始對旁人講自己的故事,她覺得她們都沒聽懂,一個耄耋老嫗,一些斷斷續續沒頭沒尾聽起來像天方夜譚的故事,誰會懂?誰能信?

  可這樣的話講多了,老天仿佛也聽到了,於是有一天,她看到了自己,一模一樣的自己,立在竹樓的一角,在靜靜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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