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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位婆婆聽到笑聲卻都不笑了,同時朝他那邊轉過頭去。明晃晃的日光覆在三張蒼老的臉上,遮住了上面叢生的紋路和乾癟失水的五官,在這驕陽烈日下,三位垂暮老嫗,重新鮮活了起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滯了,宋迷迭盯住下面的幾人,目光從三顆白髮稀疏的腦袋轉到劉長秧濃密的烏絲上,不知為何,心頭,忽的重重朝下一墜。

  “阿青,眼睛是白長了,還不去幫婆婆們把箸拾起來。”許久,劉長秧輕笑一聲,重新垂下頭去,紫毫在扇面上勾出淺淺一筆。

  尉遲青聞言趕緊過去,把落在地面上的箸撿起,重新放在棋梮上,“咔嚓”一聲,仿佛在平靜的池水中投入一塊石子,驚動了幾尾沉睡的魚。

  停住的時間於是重新流動起來,作畫,下棋,觀棋,下面的每一位都各得其所,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一切都和方才一樣,一切又似乎都變了。微妙玄遠,就連躲在飛燕草中的小傻子宋迷迭都能感覺得出來。

  當被夕陽染透的天空一點點褪去絢麗的色彩時,劉長秧終於回來了,身後跟著的尉遲青,手中捧著三把尚未乾透的團扇。

  宋迷迭聽到他的腳步聲,便從院旁的瓜田中跑出來,手裡捏著根被揪禿的瓜藤。

  “三生有幸,宋大人竟在這裡候著本王。”劉長秧輕哂,掃她一眼,見那小傻子的目光直落在尉遲青懷中的團扇上,便拿了一把過來,沖她臉頰揮動兩下,道,“幹了之後還需潤色,只能過幾日再送過去。”

  “這麼麻煩。”宋迷迭咕噥一聲,她還有後半句話藏在肚子裡:既然如此麻煩,你一個連西瓜子都懶得吐的人,又怎麼自願請纓,為三位婆婆作畫?

  劉長秧看她神色,便知她已經知曉一切,於是看了身後的尉遲青一眼,尉遲青心領神會,抱著扇子走進院中,將院門輕輕帶上。

  劉長秧聽到門響,展臂伸了個懶腰,“本王累了,也渴了,去瓜田中歇息片刻吧。”

  宋迷迭收拾瓜的功夫已經練得爐火純青,三五下便將一牙挑去了籽的西瓜奉上,她自己,則趁著劉長秧啃瓜的工夫,拿了那柄團扇細細地看。

  “看出什麼了嗎?”長秧吃完瓜,掏出絹子展展嘴角,斜過身來和宋迷迭一起去看那團扇。

  宋迷迭搖頭,可她雖不懂畫,卻也覺得這扇上的人活靈活現,就和她午後所見並無二致,連被風掀起的衣擺都被景王殿下的筆畫出來了。

  耳畔撫過劉長秧均勻的呼吸聲,宋迷迭忽然發覺自己和他離得太近,於是耳朵一熱,忙將身子側開一點,手中的團扇亦朝一旁挪動了半寸,將夕陽的餘暉擋在了後面。

  她驀地倒抽一口氣,團扇從鬆開的手指跌落,下一刻,又連忙將它撿起,重新迎上漸漸逝去的餘光。

  “看出來了?”劉長秧輕笑一聲,“連傻子都能看得出來,想必,我的猜想是沒錯的了。”

  宋迷迭沒有說話,她一顆心突突跳個不停,眼睛卻仍離不開團扇上的人,離不開那人的一雙眼睛,那裡面,有七月流火,竄出來,便能將萬物燒成一片廢墟。

  第40章 回憶

  “宋迷迭,你這種呆頭鵝一定沒學過作畫,”劉長秧見她瞠目結舌盯住畫中人,抬起的手都未及落下,便也看向她手中團扇,輕聲笑道,“你說來聽聽,若用最簡單的線條勾勒出一個人的特質,你會畫什麼?”

  “自然是雙目,”宋迷迭頓了一下,接著道,“你想啊,倘若畫了全副的頭髮,即便再怎麼細緻逼真,根根分明,也不見得能看得出這人是誰。”

  劉長秧一笑,“對,畫人先畫眼,卻也最難畫眼。顧愷之常說,‘手揮五弦易,目送飛鴻難’,意思就是‘畫人難畫眼’,所以他畫人物竟‘數年不點目睛’,人問其故,便言‘點睛便語’,是說只要一點上人的眼睛,這人便活了,可見眼睛是氣韻流動之所在。”

  他仰臉,面色卻倏地陰沉下來,“我運氣不錯,那天,我捕捉到了她們眼睛中的東西。”

  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劉長秧將團扇從宋迷迭手中拿過來,看著上面那雙情慾流動的眼睛,“雙目和心之間有一座橋,只是大多數人都沒有機會踏上那座橋,因為眼睛的主人會有意無意的掩飾,不讓他人輕易捕捉到自己的情緒。可畫師卻總是能畫出一個人的神韻,因為他們可以借作畫之名,肆無忌憚地去觀察入畫的對象,而被畫者,在被長時間觀察後,邊難免會大意,以至真情流露。”

  “喜悅、悲傷、憤怒、孤獨、害怕抑或是愛,是恨,作畫之人要能以小見大,力求盡現畫中人的意態,卻又不能中意不重形,”他忽的頓住,思緒似乎飄向很遠的地方,連眼睛都有些失神,許久,才垂下眼帘緩緩道,“這些,都是老師教我的。”

  他口中的老師一定就是前太子太師沈尉,是校事府三人入詔後想找卻一直未找到的那個人,那個炎慶帝安排在劉長秧身邊的最隱蔽的一枚棋子。劉長秧三歲開蒙,便是跟在沈尉身邊讀書的,甚至沈尉的獨子沈知行,也隨他一起入宮,成了太子的伴讀。

  沈家於劉長秧,是近臣但更像親人,有朝一日被親人背叛,甚至差點被謀害了性命,想必,會恨到非殺之不能後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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