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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婆婆搖頭,嗓子喑啞,“大姐,說不準的,我聽說這幾個月外面大旱,那些畜生愛吃的兔子山羊許是遷徙到別處去了,它們就只能到他處覓食了,跋山涉水來到咱們這裡,也未可知。”

  “是未可知。”彩婆婆嚇得白了臉,手將紅婆婆抓得更緊了。

  “好了好了,你這把老骨頭,就是送到它嘴裡,它都嫌硌牙,”紅婆婆一邊安慰妹妹,一面又一次瞅向劉長秧,笑道,“公子見笑了,我們太平日子過得太久了,聽了你說的這些,難免心驚。 可若說真有野獸,咱們這裡的人也免不了為它所傷,只是這些日子,並未曾聽說過有野獸傷人之事,也不知是何緣故。”

  說完又道,“不過公子若實在不放心,儘管多留幾日,搜山巡林,都隨你們,”言罷,朝他身後那幫人看了一眼,“只一點,咱們這裡都是守本分的平頭百姓,還請您的屬下不要驚擾著他們方好。”

  這番話說得條理清楚,言辭懇切,劉長秧趕緊躬身賠禮,“是在下冒失了,驚擾到各位。”

  說完,歉疚笑道,“不知三位婆婆的壽辰將至,也沒來得及備上賀禮,等回去了,一定差人補上。”

  紅婆婆笑回,“公子客氣了,本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尋個機會,大家玩樂一回罷了,若公子不嫌棄食物粗陋,不如也留下坐坐,跟咱們講講溝外的事,在這裡待得久了,連外面是何年何月都何朝何代都分不清楚了。”

  劉長秧頷首,“自然好。”

  話音剛落,手心已被塞上一隻茶碗,味香色釅,裡面飄著兩瓣玫瑰,像兩撇上挑的眼尾。

  也不知是誰人將茶獻上的,因為所有來賀壽的人都不約而同地進入到了下一個環節——慶祝。

  裙擺紛飛,鶯歌燕舞,劉長秧未端茶的另外一隻手也被牽住,欲將他也扯進這片歡聲笑語中。

  他腳步移錯著朝前,回頭去看都護府長史王司,“長史大人,盛情難卻,尋人之事,交於你們了。”

  王司頷首,心說你來也是個幫倒忙的,還不如安心當一隻萬花叢中的蝴蝶。他轉身擺手,招呼手下和自己一同離開,哪知步子邁得急,差點和身後的祁三郎撞上。

  祁三郎正盯著他身後看,被王司的衣擺掃到,朝後退了一步,臉上漾起一抹笑,“王長史,你的人好像中了暑氣,你看這張臉白的,像是刷了漆。”

  王司被他這麼一說,忙回頭張望,果見隊伍里的一個參軍滿臉煞白,額頭滲著密密麻麻的汗珠。

  “不礙事,”王司不甘心被廷尉司的人瞧扁,橫掃那參軍一眼,語氣重了些,“練兵場上滾大的人,怎會像大門不出的娘們兒似的,被太陽曬一曬便要暈了?”

  說罷轉身就走,連莫寒煙鼻子裡發出的那聲冷哼都沒有聽到。

  白臉參軍卻不是中了暑氣,他的臉是被嚇白的,只因,他看到了一個人,一個昨晚被他掐死的女人。

  所有的記憶歷歷在目:魚水之歡後,她纏住他,可他看到了她的臉,一張老得能做他老祖宗的臉,卻忽然覺得自己被玷污了,仿佛那個主動勾撩的人不是他自己一般。

  她乾枯的手指攀附住他的胳膊,逼他再來一次,他聞著她發間淡淡的朽氣,一股惡氣驀地騰起,直衝到腦門。

  也不知事情是如何發生的,或許,是借了幾分酒力,他把她摔在地上,聽到脊梁骨“咯嘣”開裂的聲音時,又用手指卡上她的脖子,使勁地攥,用力地掐,讓那皺紋橫生的脖頸在自己手中變成一把枯弦,斷掉了。

  事後,他看著她凸起的發黃的眼珠子,卻慌亂了。臨行前,肖闖不是沒有叮囑過,讓他們謹慎行事,少生事端,可是,這才第一夜啊,他手上就已經有了一條人命。若是被發現了,壞了大事,他回去後該如何交代?

  於是慌手慌腳地在一處葡萄架下挖了個坑,將人埋了,巴望著無人發現屍首,讓他逃過懲處。

  回去後,他一夜未睡,提心弔膽,腦子裡全是那張臉,那張皺紋橫斜,布滿斑塊的老臉。

  可方才,他又看到了那張臉,活著的,眼珠子會轉,嘴巴能說話的臉。她端坐在前面,玄色寬袍的袖子上繡團花圖案的“壽”字,笑眯眯看著前來送禮的人們。

  他們喚她“彩婆婆”。

  可是,她的脖子分明被自己掐斷了,屍身被深深地埋在了紅土中,殺人埋屍,他親手做的,怎麼這光天化日下,她卻又活了呢?

  他努力克制著每一寸想哆嗦的皮膚和肌肉,趁著尋人之際,又一次來到那片鬱鬱蔥蔥的葡萄架旁,蹲下,看著身下新鮮的被太陽照出一片晶亮的紅泥,顫抖地伸出手,用力抓刨起來。

  他必須看一看,看一看那具屍首是否還在這裡,若在,不過是自己手上又多出的一條人命罷了,反正殺人這種事,他也沒有少幹過。

  可若不在呢?

  他的呼吸似乎斷了一下,不在?那該作何解釋?難道死而復生這種事,在這裡座遠離塵世的山谷中,真的發生了?

  他哆嗦了一下,手指深陷進泥土中,猛地抓起一把,揚到身後。

  半個時辰過去了,眼前是一個深坑,空蕩蕩的,像為誰準備的墓穴。

  他聽到自己的呼吸在乾燥的空氣中蔓延,織成一張網,將他罩住。天地間的一切似乎都褪了色,只剩下面前那個像灌注了血漿一般的深坑,仿佛一張嘴,隨時會吞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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