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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玉也說過這一句,當時的我被冬寒割傷了臉,心裡還同那粉衫子的漂亮小童子不共戴天,現下他卻成了我的至交好友。我眼淚嘩嘩地落,踮起腳來用力扯著拴住他的繩子,“你才丑,不止丑,還臭得很。”

  繩子磨破了冬寒的手,有些皮肉粘連在了一起,像極了他被發落到夜央殿時,我第一次去尋他說話的模樣。我狠狠心,把繩子從他手上扯了開,他約莫是沒力氣疼了,一聲不吭。繩子將將松下去,肩膀上便忽然一沉,是冬寒全然不著力的壓在了我身上。

  我托著他在污水裡淌著,“以後莫要在阿玉面前說傻話了。”心底里輕輕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背著他,生怕他傷口落了一丁點水去,這廝看上去同我一般瘦骨伶仃,卻沒想還真真是有二兩骨頭,重得很。

  “小白,你心裡不快活,是麼?”耳邊響起他虛弱的聲音,我抬起頭,額前碎發撓得腦門兒極癢,我卻伸不出第三隻手來摳一摳。水牢幽深的窗外,是黯淡的冷輝,西海里的夜總是來得很早,不知為何,我忽然想到阿玉反覆無常的性子。

  快活麼?一百來年裡,一想到阿玉,滿腦子便是他妖嬈的笑,身姿輕盈翩躚,聲音輕佻無匹,尾音會上揚,有時候還帶著顫兒。極少數認真的時候便是給我穿衣或者梳頭,他指尖有些涼,也不愛吃飯。

  總是揣著滿滿一小袋錦緞包著的車厘子,偶爾跳在我夜央殿裡的凳子上,“咯吱咯吱”的用指尖從袋子裡挑出來一顆一顆的車厘子,吃得果汁四濺又優雅得體,偶爾還塞一個在滿嘴糕點的我嘴裡,看我本來就鼓囊囊的嘴被塞得毫無餘地,再也容不下一個哪怕一個果核兒時,他便笑得歡暢。

  可惜他不是我一個人的阿玉,雖然我也不知這心思是何時生出來的,可它卻是實打實的生了出來。

  於是我儘量放輕鬆了語氣,同冬寒說,“我很快活,不止是因為他將我自地府裡帶出來,還因為他是給我名字的人,替我梳頭的人,教我用筷子吃飯的人,對其他人凶,卻對我笑的人。”

  背上的冬寒身子微微僵硬了片刻,隨即默然不語。我趁著說話的空兒,已經淌過了池子,衣服業已濕得差不多,待背著他坐上水牢池子的邊邊上時,除卻面色紅潤,氣血正常,這一遭下來,我同冬寒已經是差不多的蓬頭垢面。

  我不會法術,身子裡也沒有仙靈,當初死了的銅鈴眼嘲風說的勞什子佛氣我是一星半點兒也感受不到。

  所以除了探起還算乾淨的衣袖擦擦冬寒的臉,旁的渡用仙靈之類我完全做不了。

  冬寒瞧上去很虛弱,我摸了摸他的臉,冰涼冰涼,便一把擼起了他濕漉漉的褲管,上頭已經叫污水染成了泛青的模樣,有股子水腥味兒,待我撩開,卻見他一雙腿已然被泡得皺白皺白,沒得一絲血色。

  我有些憂心,“泡了這麼久,會不會出什麼事兒?都皺成倆桂花年糕了,你都一點兒不難受麼?哪裡不舒服,同我說。”說著說著,我眼眶又沒出息地紅了個遍。

  他漫不經心,“鮫人一族的恢復能力都是極好的,這些傷也無妨,小白別擔心。”似乎是想抬手摸了摸我的頭,手至中路卻又垂了下去,毫無力氣,我連忙把他扶住,靠在我身邊,一邊抱著他的手,想給他取取暖。

  冬寒轉頭朝我虛弱的笑了聲,轉了話頭,“小白有沒有想過同我一起離開這裡?”

  我詫異了片刻,想著總不能回答他說想都沒想過,只得含含糊糊,“西海里其實也不錯,除了天色暗那麼一點兒。你知道,外界於我而言,同這裡也是差不離的,異鄉異客,誰見了我都是兩眼一掀,擦肩而過。”

  冬寒卻突然安靜了下來,我轉過頭,卻是他將頭枕在了我的肩膀上,閉上了眼睛,似乎太過疲倦,漂亮的眼睛下是隱隱一圈青黛。

  冬寒的眼睛同阿玉不同,阿玉的鳳眸長而上挑,美得很是張揚跳脫,而冬寒在除了童子形貌之後,少年的眉眼愈發溫軟,如同我夜央殿水池子裡的那枚丑怪貝殼終於張開了嘴,露出裡頭圓潤而泛著螢光的浸月珠。

  高高的窗戶與門扉里透出的光愈發亮了些,該是月上中天了,阿玉定是在外頭應酬著容澤,還有隨容澤一同前來的那群白鬍子老頭。

  許久許久,我都快慢慢睡過去的時候,冬寒抬起了頭,看著我輕而堅定的說了一句,“小白,同我走罷,螭吻陛下對你的感情,我總是覺得很怪異。”他幽黑的眸子裡透著柔和的光,讓我差一點便答應了下來。

  只是也就差了這麼一點,刑房裡響起了阿玉一貫好聽卻輕佻的嗓音,“哪兒怪異了?而且,你這是要把小白帶到何處去?”

  我同冬寒齊齊一震,看著水牢門口的方向,阿玉就站在門口,伸手打了個呵欠,不知從哪兒掏出一粒車厘子正“咯吱”的啃著,不一會兒便吐了一枚滴溜溜、圓滾滾的果核出來,嘴邊殘留著一星紅艷艷的果子汁水。

  在我七上八下打著寒噤的心裡,他從容的走過來,污糟的地面被他走得如同登基大典般優雅鄭重,最後腳步定在了我的面前。

  阿玉微微屈了身子,天光一般明媚燦爛的笑顏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毫無表情的冷硬,他對我一字一句道,“你同他走的話,會害死自己的。小白,即算是這樣,你還是要同他走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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