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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眼睛兩百多度另一隻一百多度,最近可能度數加深了。”
“那你不戴眼鏡?”周引好奇道。
“我上課戴。”
大巴車發車後兩人不再交流,周引偷瞄了李擎一眼,李擎的後腦勺挨著座椅頭枕,閉著眼睛,雙手規規矩矩地擱在扶手上,儼然已做好入睡準備。
周引有點想笑,他舉起手機對著李擎的側臉,極快地偷拍了一張,然後做賊心虛般將手機倒扣在膝蓋。從頭到尾他的眼神沒有離開過李擎,直到肯定李擎毫無察覺,他才轉過身假意看向窗外。
不用確認拍下來的照片,他也能大致勾勒出李擎的模樣,那是嚴肅的,面部線條剛毅凌厲,濃眉,眼窩稍顯深邃,這些組合在一起使得李擎看起來盛氣凌人。
即使他並不總是這樣,周引知道,當那雙眼睛溫和地望過來,他會變得敦厚,甚至有一點拙撲。
大巴車開了近半小時,李擎醒過來,周引把腦袋側向窗邊,佯裝熟睡。刺眼的光線照著眼睛,眼皮不安地抖動著,一方面是被陽光燙的,另一方面是怕的——生怕李擎看出他在裝睡。
經過昨天和今天的接觸,他大概知道李擎是怎麼樣的人,熱心腸,大好人,哪怕面對陌生人也會慷慨地施以援手。所以即使他們之前互不相識,看見他受傷、遇險,李擎也還是會幫他一把。
周引無比確定,就算換一個人,李擎依舊會這麼做。
思緒紛飛的時候,他感覺李擎在向他靠近,隨後晃動在眼皮上的光斑倏而消失,強烈光照帶來的不適即刻消退。李擎替他拉上了遮光窗簾。
周引無法再裝睡下去,他睜開眼睛,眼前人沒來得及移開的目光被他逮個正著。
“我吵醒你了?”李擎輕聲詢問。
周引笑了一下:“不,我沒睡著,倒是你,我還沒跟你說謝謝。”
李擎臉上有些許無奈,他再次認真地強調:“你謝過我了。”
大巴車開進隧道,眼前頓時一片漆黑,連同周引低喃的那句“還不夠”也一併被黑暗吞噬。
下了車,周引默認他們該各回各家,他徑直朝出站口走去,跟他一同下車的李擎突然不見了身影。他停下來,轉身去確認,李擎不知為何又折返回車上。
他看到李擎在車廂里轉了一圈,始終低著頭,看上去像在尋找什麼東西。沒多久他下來了,手裡握著三四個礦泉水瓶。車門旁邊站著一位身形佝僂的老人,周引起初沒留意,直到李擎走到那位老人面前。
他把礦泉水瓶全都放進老人提著的麻布袋裡。
沒看接下來的場面,周引提前到車站唯一的出口堵人。他改變了主意,不想這麼快就說再見,他也掌握了能讓李擎心甘情願跟他走的方法。
周引攔下一輛計程車,囑咐司機稍等片刻。人群逐漸散去,李擎單肩挎著背包,慢吞吞地走過來。他習慣性駝背,視線向下,因此沒有注意到距離他幾步之遙的周引。
“我能不能麻煩你,再幫我個忙?”
驀然聽到周引的聲音,李擎略有些怔忪,猛一抬頭,眼前的周引掛著禮貌的笑,眼裡有著叫人無法拒絕的懇切。
他沒問什麼事,便答應下來:“好啊。”
此時李擎站在梯子上,仰著頭給客廳吸頂燈換燈泡。周引扶著梯子,間或給他遞工具。燈泡是回來的路上在五金店買的,普通燈泡周引還能自己換,碰到需要拆卸的吸頂燈他就沒轍了。
他給李擎看了網上搜來的拆裝步驟,李擎表示能換,沒什麼顧慮就跟他回了家。
母親知道是同學後忙數落他,斥責他不該麻煩同學,反倒是李擎三言兩語就把這件事揭過,但也被迫答應今晚留下來吃飯。
看出李擎的為難,周引故意沒開口,他本就打算讓李擎留下來,由母親出面總好過他費盡心思找藉口。
換好燈泡,李擎從梯子上下來,他用手背蹭了蹭額頭的汗,沒多作休息就開始收拾梯子和工具。周引想幫他扶一把梯子,他向旁邊避開,說髒,別碰,自己扛著梯子往雜物間的方向走。
雜物間在樓梯後面,空間逼仄,李擎把梯子和工具箱放進去,一轉身就跟後頭進來的周引撞了個正著。
“嗯?這是什麼?”周引仰起臉,似乎在努力辨別著什麼,突然伸手撥了撥李擎汗濕的頭髮。
李擎吃了一驚:“怎麼了?”
“沒,以為有髒東西,我看錯了。”周引揚了揚嘴角,笑意很淺。他一點一點撥開李擎粘在前額的幾撮濕發,嘴裡喃喃道:“頭髮有點長了。”
李擎沒反應過來,雜物間只亮著一盞很暗的燈,燈罩表面污漬斑斑,連光線也變得散漫。李擎的眼神有一點渙散,好像不知道該看哪,周引的聲音將他喚回來:“要剪頭髮嗎?”
“嗯?”
“我說,要剪頭髮嗎?”
“要剪的。”
從雜物間出來,母親正在廚房準備晚飯,周引提議李擎去洗個澡。他將李擎帶去樓上自己的房間,推他進了浴室,給他調試好水溫。
周引拆了新的毛巾和內褲,在衣櫃翻找出只穿過一兩次的運動服,把所有衣物疊好捲成一團,抱著走去衛生間。
淅淅瀝瀝的水聲逐漸充盈整個房間,水汽仿佛也從浴室玻璃門縫溢出來。周引停在衛生間門口,不知道是懷裡柔軟的織物,抑或是升騰的水汽的功勞,他感到分外熨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