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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獻給李斯特。

  程希覺心裡狠狠地齧噬這五個字,如果字是活的,都被他咬得鮮血淋漓了。

  院子裡,顧漸拎著水壺,給花花草草最後一次澆上水,木門“吱呀”一聲響,他擱下水壺抬起頭,穆羅風塵僕僕地站在門前,一天一夜不眠不休,臉色清白憔悴,似乎仍舊陷入在混亂的情緒中,眼神木然地盯著一個方向。

  模樣的變化不大,但整個人的精氣神截然不同,好像有什麼怪獸趴在頭上蠶食他的活力,吞沒天才鋼琴家的意氣風發,絕望與無助兩種情緒將他擠壓在中間無法掙脫。

  直到聽到一句仿佛來自九霄雲外的呼喚,熟悉的聲音像閃電一般劈開混亂的世界,穆羅驀然回過神來,如夢初醒般震顫,喃喃道:“顧漸。”

  顧漸“嗯”一聲,淡定問他:“想喝點什麼?我家裡只有牛奶和水。”

  穆羅搖搖頭,緊緊地抿著發白的嘴唇,“我見到了宋教授。”

  顧漸毫不意外,能讓穆羅不顧一切,突然消失在電台大廈里,除了宋良,別人沒這個本事,他後腰靠在桌沿上,半抱著手臂輕聲說:“我知道你經歷了什麼,沒關係,你戰勝他了。”

  穆羅精神一振,昨晚發生的一切匪夷所思,仿佛是經歷一場詭奇的噩夢。

  見到宋良的第一眼,他驚詫竟然有膽量親自上門,儘管昔日回憶讓他仍然恐懼宋良帶給他那種絕望的感受,可今時不同往日,如今他是聲名顯赫的鋼琴家,自信從容,心理成熟,不再會被宋良的歪理邪說所矇騙。

  宋良和他記憶里的模樣差不多,溫和儒雅的端方君子,不論他態度如何惡劣,辱罵的言辭激烈刺耳,宋良像一個包容一切的慈和父親,笑吟吟地看著他。

  等到他發泄完情緒後,宋良從車裡拿出一本厚厚的冊子,裡面儲藏從穆羅從小時候第一次登台演奏至謝幕演出的門票,還有他登報的剪影,採訪時與記者的合影,成千上百張按照時間整整齊齊地排列,穆羅的父母未必能做到這個份上。

  穆羅翻閱冊子,驚愕失色。

  原來這麼多年,宋良一直默默關注著他,不止於此,他在音樂學院求學時與獎盃失之交臂,那個寫信鼓勵他堅持下去的人亦是宋良,他在演奏團里默默無聞,門清冷卻,是宋良訂了花籃為他壯勢。

  宋良不責備他的怨恨,邀請穆羅跟他去一個地方,穆羅心情複雜地同意了,他們爬上郊外的爛尾樓,俯視整座燈火通明的城市。

  人的感情是那麼的複雜,穆羅曾經感激愛戴的老師,變成他恐懼憎恨的對象,現在又變回曾經亦師亦友的宋教授。

  宋良給他展示天才教育的成功作品,包括穆羅在內,唯有徹底地打碎之後,再次重組的人格堅不可摧,穆羅能有今天的成就,來自那段痛苦的經歷。

  因為仇恨是最強的動力,比愛更強大,是仇恨支撐穆羅一路走過來,是仇恨賦予他鋼琴曲別樣的風采,是仇恨成就了他的今天。

  換而言之,是宋良成就今天的穆羅。

  因為那本厚厚的冊子,穆羅完全被他說服了,彆扭地感謝宋良的教育,闊別多年的師生相逢一笑,恩仇盡泯。

  他們聊了很久,人生、理想、未來、宋良再次成為他人生的指路明燈,臨別之際,宋良問他:“你想不想名留青史,成為世界上最偉大的鋼琴家?”

  穆羅當然想。

  宋良看向萬丈深淵的高樓下,慈和地為他指了一條路,人活著就會變老,靈氣喪失,過氣是難免的事情,再偉大的藝術家都逃不開遺忘的魔咒,唯有死亡,在最年輕最鼎盛的時期的死亡,就像是曇花一現般的美麗,才會深深刻在人們的心底。

  他形容得很誘人,今夜之後,每個人都會永遠記住穆羅的名字,他將是當世最偉大的鋼琴家,無人可以取代。

  經歷接連不斷地洗腦之後,穆羅心動了,宋良把他一個人留在樓頂,讓他自己選擇是成為一閃而逝的流星,還是變成永不熄滅的太陽。

  穆羅踏上岌岌可危的欄杆,閉上眼睛的一瞬間,鬼使神差般想到了顧漸,那雙冷淡清透的黑眼睛,在多年前曾經勸阻他好好活下來。

  此情此景,和當年一模一樣。

  仿佛一盆數九寒天的冷水從頭潑下,穆羅瞬間驚醒了,難以相信自己居然會再次陷入宋良精心營造的陷阱里,為此深信不疑的居然想以死來成名。

  無法控制自己精神的恐懼感淹沒了他,直到再次見到顧漸,他才感覺到腳踏實地,他並沒有瘋,顧漸能理解他的遭遇。

  穆羅心潮湧動,緊緊地摟住顧漸消瘦的肩膀,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求生的稻草,“顧漸。”

  顧漸拍拍他戰慄的後背安慰,頸窩裡潮乎乎的,他推了把穆羅的腦袋,輕鬆哧笑道:“眼淚可以,鼻涕別抹我身上。”

  穆羅難堪地哽咽幾聲,“謝謝你幫我救場。”

  “別光謝。”顧漸恬淡著臉正兒八經地說:“出場費劃給我一半,我最近很缺錢。”

  “我都給你,我有的是錢。”

  話音落下瞬間,一牆之隔的屋子裡“砰——”的脆響,玻璃碎裂的聲音清亮,鋪天蓋地的淺淡香味溢出來。

  穆羅歪過頭,疑惑地看向閉門的室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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