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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希覺倒杯威士忌,投兩顆冰塊進杯,背倚著漆黑的鋼琴,“我下午還有會議,給你半個小時的時間。”

  穆羅抿一口酒,閉著眼睛放鬆身體,酒精令他短暫地放鬆神經,潛意識不再抗拒伊甸園,“我自殺過。”

  程希覺挑眉,訝然地問:“為什麼?”

  穆羅紋絲不動,似乎動一下就會中斷回憶,“十多年前,我剛拿到一場比賽的獎盃,在後台第一次遇到了宋良,他對我的琴藝理解得深入骨髓,不是單純地讚美,他能聽出每個節拍的韻律,親切和藹地指導我。”

  宋良教授給人的第一印象絕佳,長相談不上帥,但很斯文,有股傳統文人氣息,一般像他這樣富有學識的人總忍不住賣弄學識,但宋良謙虛親切,不管是街頭撿垃圾的流浪漢,還是教育廳里的高官,一視同仁地見面問好,尚有難得的文人風骨。

  被宋良選中是天大的喜事,穆羅的父母欣喜若狂,打包把他送到伊甸園。

  那是宋良自己的莊園,繁花盛開的果園,春夏花香襲人,端正漂亮的白房子裡住著幸運兒們。

  一開始那確實是短段穆羅的美好的回憶,宋良如父如兄,照顧每一位學生的生活習慣,常常和他們談心,不像長輩高高在上,像一個真正完全了解你的朋友,願意聽你傾聽一切的不愉快,並且完全支持理解。

  直到彼此完全了解之後的某一天,宋良溫和闡述天才製造計劃,稱穆羅過去所經歷為吃垃圾,那些渣滓濁沫已經在穆羅的腦子裡無處不在,想要全部傾倒出來,就先要打碎和清洗自己,只有腦子裡空無一物的時候,再由他這位良師益友填充乾淨的、優良的內蘊,到時候就會成為天才。

  那時候穆羅很年輕,信任宋良所說的每一個字,這便是噩夢的開端。

  良師益友的宋良一轉臉,變成了殘酷無情的惡人,否定打壓一切穆羅的優點,當著所有學生的面辱罵他,踐踏一切獲得的榮譽,鼓勵大家孤立他,引導父母譴責他的不合群。

  打碎的過程痛不欲生,最親最敬的人出的刀最痛,天之驕子的穆羅承受不住這種痛苦,自殺是他唯一想到解脫的辦法,也就是那次割腕,他認識了Bane。

  Bane是真的不合群,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宋良提出“打碎重組”的理論,他第一個質疑不合理,可少數服從多數,大部分人堅信宋良會讓他們變成天才。

  宋良的打壓辱罵唯有對Bane沒用,總是特別淡定地嚼著糖聽宋良罵他是廢物垃圾,孤立不孤立對他沒有任何影響,每天彈琴看書睡覺,悠閒得像來鄉村度假。

  因此Bane待遇是最慘的,宋良想盡一切辦法要打碎他,穆羅從心裡佩服Bane的抗壓能力,永遠都是不卑不亢,所以在洗手間割腕後,他與Bane短暫地做了幾天朋友。

  穆羅的父母愛子心切,在得知他企圖自殺後,當即把他接了回去,不論宋良怎麼說服,都不會再把孩子送回到魔窟里。

  從此以後,這段回憶成了穆羅的禁忌,他常想起那位朋友,潛意識忽略當時經歷的痛苦,伊甸園成了不能提起的詞語。

  程希覺抿了口威士忌,沁著酒的聲音淡道:“打碎重組?無稽之談,伊甸園聽上去更像是邪/教。”

  穆羅沉沉睜開眼,端起易拉罐咕咚咕咚灌下去,“確實有人成功地脫穎而出,付出的代價是餘生日日夜夜的噩夢,這是成為天才的代價。”

  “過了這麼多年,你再見到Bane能認出他麼?”程希覺輕笑著調侃。

  穆羅毫不遲疑地說:“能。”

  程希覺評價:“情根深重。”

  穆羅難得露出笑容,搖搖頭說:“他長得讓人很難忘,我相信但凡見過他的,很少有人忘記他的臉。”

  程希覺顯然不大相信,“有這麼神奇?”

  “他不在D站視頻露臉,肯定是怕人們光顧著看臉了,沒人靜心聽他的歌。”穆羅斬釘截鐵地說。

  程希覺已經有個漂亮的伴侶,再好看也肯定不如顧漸,沒什麼興趣了解,哂笑地說:“我祝福你們早日相見,情投意合。”

  穆羅捋起頭髮,舉杯和他碰一下,“你和嫂子呢?”

  “很好。”

  程希覺指腹摩挲玻璃杯壁,面不改色地說:“他今天一早來公司找我,熱戀期就是這麼甜蜜。”

  至於為什麼來找他,自然是不會提的。

  *

  房間窗簾緊閉,光線陰暗昏沉,八分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毯上呼呼大睡,柔軟的腹部起伏不定。

  顧漸靠坐在床下,側頭枕在屈起膝蓋上,太陽穴一下一下地跳動,細微頭疼無孔不入鑽入頭腦縫隙里,嘟嘟嘟的清脆聲在耳邊響起,不知道是房間裡的鐘表走動,還是耳鳴再次發作。

  頭疼到睡不著,背後薄薄的恤衫被冷汗浸得半濕,黏膩地貼著弧度流暢的脊骨,彎曲的蝴蝶骨清瘦凸顯。

  他伸手摸到床頭柜上手機,手指滑動幾下,簡訊記錄里翻出宋良,僅一條來自很多年前的簡訊。

  【顧漸,你打我的事我不打算從法律途徑起訴你,因為我已經奪走了你的熱愛,無法操持天賦的滋味會跟隨你餘生的每一天,再見,我最驕傲的學生。】

  手機換過幾部,這條信息一直存在雲端,心理醫生脫敏治療之中最重要的一環,反覆觸碰一切令他不適的事物,直到不再有任何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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