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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象孤兒院,如其名,是個十分悲傷的地方,但同樣的,希望也在那裡重啟。

  從獨居挪威的窮學生到週遊世界的職業制琴師,沈苫每個月去銀行匯款的金額也從兼職打工時微不足道的一半工資漸漸有所提升,這些年中,他並不知道他匯款的帳號之後到底是誰在運營這筆累積起來並不算小的金額,但他卻認識大象孤兒院裡的每一隻象。

  每隔一段時間,沈苫都會定期受到從遠方寄來的明信片,正面印著某隻象的照片或是畫像,背面的文字或多或少,滿篇都是對用他匯款幫助的這隻野象近況的詳細說明。除了畢業那次是個例外,此前此後的明信片中,從來沒有出現過任何具體的感謝之言,但沉厚深切的感謝之意卻凝進了所有的字裡行間。

  不得不說,這些明信片為沈苫的八年堅持立下了汗馬功勞。

  二十二歲,在比秦崢如今還小一歲的年紀,沈苫離開畢業後短暫定居的巴黎,開啟了他的全球巡迴制琴之旅。

  說起制琴,比起要從事一生的熱愛,對於沈苫來說,這其實更被他當做用來支撐自己旅費的吃飯手段。

  沈苫比他外婆幸運,在巴黎的事業起步初期便遇到了一位不久之後於國際上聲名蜚噪的小提琴演奏家。那年輕人性子實,多少還沾點迷信,先前摔斷一把自小用到大的琴,遍尋名師修復不得之後便一蹶不振,某次無意中來到沈苫的小作坊,被這傢伙懶洋洋的做派和工作時截然不同的專注情容吸引,猶豫之下留下一個訂單,而後,他用沈苫為他製作的那把琴,在第二年的義大利帕格尼尼國際小提琴比賽上毫無異議地贏得了唯一的桂冠與全場喝彩。

  賽後採訪,在全世界同僚與音樂愛好者的面前,演奏家熱情而激動地舉起手中一刻不離身邊的樂器,主動提起了這把幫助他由低谷重振的新琴來自何處,打那之後,沈苫收到的訂單便源源不斷起來。

  和以沈玉汝為代表的大半生都坐在熟悉的工作檯前不斷精進工藝的制琴師不同,沈苫的路子太野,離開巴黎以後,他便喜歡打一槍換一個陣地,木材基本都要去當地選,制完模具後他便轉身飛往另一個地方尋覓最合適的羊腸琴弦,並趕在第二天重新加固輪廓弧形之前飛回來。

  他蹤跡不定,行為古怪,但偏有不少人就是吃這一套,甚至變著花樣地想要邀請沈先生去到自己的城市盡展東道主之誼。不過在這一點上,沈苫倒是原則出眾——他從不與客人有超過訴求溝通之外的任何交流。

  沈苫的訂單排得滿,但他也十分擅長為自己放假,週遊世界的第二年,在洛杉磯交付完新制魯特琴的沈苫在陽光明媚的西海岸進行了為期三天的短途度假,並在人煙罕至的66號公路上邂逅了秦崢。離開加州後,沈苫無所事事,本打算“回”到他從未去過的祖國大陸看看,但在機場找回差點丟失的小象雕飾時,沈苫卻忽然改了主意,決定下一站前往非洲。

  他當時想法天真,只是想去到那家他只在照片中見過的大象孤兒院看看實景,一周或者更短的時間就走,完全沒想到自己會在那個連正常洗浴都成難題的條件惡劣之處留那麼久,更沒想到的是,他竟然會和一個自己完全沒有想到的人完成一場很難說有沒有命運作祟的重逢。

  原本只是一場日常巡邏,坐在越野車上穿梭於草原之中的只有作為志願者的沈苫和他的嚮導,沒想到兩人卻在路上碰見盜獵者的蹤跡。

  那地方離周邊的同伴都有一定距離,經過短暫的抉擇,他們在申請救援後鋌而走險,帶上了所有裝備,決定孤身去救那隻不知還等不等得到他們的狩獵對象。

  而不出所料的是,他們和象都遇到了意外。

  天氣太冷了,沈苫仍然記得當時他在氣溫驟降的草原寒夜裡凍得如何渾身發抖。嚮導去前方求援,沈苫裹著兩人的外套聽話地將自己瑟縮起來,試圖在獵食者潛伏的冰冷眸中化身成一塊毫無生命力的岩石,他感到又困又冷,可他更不敢闔目,因為那樣滿眼都會是野象母親最後鮮血淋漓的模樣。

  在走馬燈到為沈玉汝即將又一次獲得親人死訊嘆息時,手中握了一路都沒信號的無線電對講機突然有了動靜,更沒想到的是,跟沈苫說話的竟然還是一個聲線親切的中國人。

  他得救了。

  死亡是寒冷的一間暗室,他走到門口,眼前卻忽然出現了幾盞亮如白晝的射燈。

  他察覺到自己被一雙有力的手臂環抱而起,暗室的門後是刺眼的天堂聖光,沈苫迷茫地睜開眼睛,看到了一張他無論如何都不曾想像過會再度相遇的面孔。

  “這麼巧。”

  當時他好像也是這樣和秦崢說第一句話的。

  那秦崢是怎麼回答的呢?當時沈苫幾乎失溫昏厥,迷迷糊糊,記不大清了。

  “如果你認為是巧的話。”

  啊,想起來了,和今天在列車上一樣,秦崢好像就是這麼回答的。

  明明語調比初見時還冰冷堅硬,但或許是自己當時真的昏了頭,竟然還從那聲音中聽出了一絲焦急與慌張。

  果然還是記錯了吧。

  在通往布達佩斯的地區列車上,將手中帽子還給它主人的沈苫再次坐回到窗邊,看著秦崢抬手整理自己髮型的散漫模樣,若有所思。

  一定是我記錯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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