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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片尾的時候,沈苫下巴頦搭在膝蓋上,自言自語道:如果有來生,他想做一條魚。

  夜半醒來最易徹底失眠,胃現在不痛了,但難忍的感覺又轉移到了其他地方,在意識到戒菸小半年後突然再次犯了菸癮時,秦崢動作很輕地轉了個身。

  昨晚被索求得有些過度,這一次面對著自己的那張陷在枕被裡的睡顏安靜得毫無注水成分。

  沈苫很漂亮,漂亮到用任何詞語來形容都會不小心落入艷俗。

  長而不捲的睫毛網下陰影,隨著極輕的呼吸很久才會微微翕動一次,這讓他看起來非常像一隻被凍透在冬日清晨的瀕死蝴蝶。

  他好像又瘦了。

  秦崢總覺得,沈苫仿佛有一個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羽化期限。每次見面,他總會變得更加透明一些,不知何時人間的煙火氣就將再也束不住他,可與此同時,沈苫眼中的光采也越來越亮,其中的沉淪與熱情幾乎到了讓人心驚到一沉的地步,秦崢甚至不敢與他對視。

  可那被點燃的眸光不過只是剎那的幻象,那是沈苫自己生命的油繩,明亮之時尚可惑人,一旦閉上眼睛,他便會立刻變得灰暗,幾乎要融進這夜色。

  秦崢無聲起身,拉開床頭櫃取出了最後一隻煙盒。

  臥室的陽台望得見城市的夜景,室外溫度不高,他只隨便披了件襯衫,腹肌的輪廓完全暴露在春夜裡,被衣衫遮擋的脊背則爬滿了曖昧的撓痕。

  微渺的火星點燃空氣,菸草的味道頃刻間便描摹出風的形狀,他回頭又看了一眼臥室——沈苫在被睡的時候張牙舞爪,但真正睡著的時候卻異常乖巧,不仔細看的話都瞧不出那裡臥著個人。

  秦崢眯了眯眼,忽然記起兩人第一次發生關係之後好像也是這麼個畫面,區別只是那次是在西海岸公路一側燈光靡艷的汽車旅館裡。

  而就在那之前的幾個小時,他才剛剛認識沈苫。

  三年前的秦崢剛二十歲出頭,正處在繼續學業和回國繼承家業的艱難抉擇之間,雖然他本人覺得沒什麼好抉擇的,但為了顯出他有抉擇的過程,秦崢接受同學的邀請,驅車駕離洛杉磯,與國內失聯了十幾天。

  66號公路是美國人的“母親之路”,穿越八州三時區,縱然如今早已不復昔日輝煌,一年到頭仍然會有不少勇敢的自駕者前來朝聖——前面這幾句與秦崢無關,他就只是在那十幾天後回洛杉磯的路上爆了車胎,如果不是要打拖車的電話,他壓根不會注意到自己身處何方。

  記憶中的夕陽像一顆鹹蛋黃,廣闊黃土上零星散布著仙人掌,很久也不見一輛車經過。事實證明,西部題材電影一旦少了bgm,再意氣風發的牛仔也會瞬間擁有身姿佝僂的中年危機。

  當發小打來國際長途時,與世隔絕了半個月的秦崢正無聊地坐在車前蓋上等待那也許永遠不會到來的救援,晃了晃神方才反應過來冀晨剛才說了些什麼。

  “你哪天訂婚?”

  “我上個月就給你發了請柬!”

  冀晨抱怨了一句,還是再次重複道:“四天後,燕城仙季酒店,誠邀少爺蒞臨指導。”

  仙季,好耳熟。秦崢模糊想起,自己以前好像幫許啄在他小叔面前打過掩護,藉口就是在仙季過夜。

  “所以你哪天回來啊?我給你接風。”

  手機快沒電了,秦崢看著荒蕪視野中唯一的一間閃爍著霓虹燈光的汽車旅館,心不在焉地回答:“三天後。”

  冀晨有些無語:“西海岸有什麼國家大事在等著你處理……”

  語音戛然而止,手機自動關機。

  年輕男人的眸中倒映著那黑白logo逐漸寂滅的全過程,直到手機屏幕上只剩下秦崢自己的面孔,他忽然聽見了另一個人的聲音。

  “哥們兒,借個火?”

  輕盈的男聲,帶著顯而易見的戲謔笑意打斷了他才剛剛開始的思路。

  秦崢掀起眼皮——那是他第一次見到沈苫,時隔三年,直至今日,秦崢仍然可以將當時的畫面一幀一幀地在腦中重播。

  他記得那天傍晚夕陽落下來,餘暉灑滿了通往洛城的車道,幾步開外的男人身量與自己相仿,簡單的白襯衫勾勒出希臘少年雕塑般美麗的軀幹。

  他還記得沈苫的頭髮好像一直都那麼長,眼睛最好看,天生藏著笑意一樣,眼尾上翹,水光瀲灩,又艷又漂亮。

  沈苫像一朵花。

  比喻完之後,秦崢才從回憶中醒過神來,忽然意識到,他今天好像總是在比喻沈苫。

  這很不妙,只有詩人才會如此。

  但沈苫的確像一朵花。在洛杉磯初見時是他開得最盛的時刻,自那以後,每一次見面,沈苫總在以一種無法被捉摸的姿態漸漸凋敗。

  只是他凋敗的過程異於常人,哪怕病態得顯而易見,仍然非常、非常的美。

  秦崢還記得“如果有來生”的下一句是沈苫轉過頭問自己:你呢,寶貝兒?

  他沒有回答,對方便笑著說:要不你做一隻貓吧,我被從海里打撈上來之後,可以允許你吃掉我。

  沈苫好像非常擅長將天馬行空的想法用亂七八糟的文法拼貼在一起,或許在製作小提琴的同時,他也可以考慮一下詩人的前程。

  煙身自顧自地燃掉了半截,秦崢隨手掐掉,轉身回到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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