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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好一件一件的跟她交代,說衣服別帶多了,帶幾件毛衣,這邊到處都有暖氣,出門禦寒的到時候過來買也成;亞洲超市多得很,不必她帶什麼吃食,被海關攔了麻煩;我現在沒住學校宿舍,室友爸爸媽媽過年不來。

  那好!她聽著很得意,等媽媽來給你們改善改善伙食。你室友他們吃不吃辣?……

  她在那頭嘰嘰喳喳,感覺根本沒在聽我說話,於是後頭我乾脆不說話了,一邊聽她講,一邊摳手指頭。我過去很煩她這樣不聽人講話,總叫我很氣惱,但這兩年我逐漸接受了一個事實,有些人有些事情,憑我一己之力,就是沒有辦法改變。

  十二月中旬的時候,她打電話說她來不了了,緬甸那頭的礦出了點事,她必須去處理。這次她的聲音聽起來沒有那麼雀躍,有點疲憊,我想應該是出了很大的簍子,不然她不會在跟我打電話的時候都不加掩飾。但是這麼多年來,我早就習慣她不說我不問的模式,於是也沒有追問。說完這頭,她停頓了一會兒,欲言又止的,最終還是開口:你是不是又開始吃藥了?

  我媽總是避免任何與“犯病”相關的說法,於是籠統稱為“吃藥”。我瞥向散在床上的藥盒,下意識撒謊:沒有。

  你不要吃那個藥。她說。她意思是叫我不要犯病。我看著那空了一半的盒子,只能回答說沒有。

  這之後沒過幾天,軍哥開始跟我打電話發信息,說要找我談話,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我媽放不下心,非要拜託軍哥來看看。大部分時候我都不接電話,也不回消息,他逼得又親自上門,頭一次我裝不在家,第二次的時候瓦連京給他開了門,我沒辦法,只好下樓,坐在咖啡店裡跟他大眼瞪小眼。

  他首先繃不住,喝了口咖啡後清清嗓子:“你沒跟我說你室友是個俄羅斯人呢?”

  我看了他一眼,沒吭聲。他最近三番五次上門已經搞得我神經很緊張,今天直接迎面撞上瓦連京更是讓我心頭窩火,現在坐在這裡又開始盤問這些有的沒的,搞得他好像真的是我家長一樣。我翻翻眼皮:“這要報備?”

  “你沖我發脾氣幹嘛?”他莫名其妙,“你媽媽叫我多關心你身心健康,昨晚上還跟我隔著時差打電話到兩點鐘……”

  “叔,你不想接我媽電話說忙就行了,”我疲憊地說,“她還沒那麼死皮賴臉。”

  這話一出軍哥就火了,劈頭一頓罵:“我不想接你媽電話?我能不想接嗎?你上次怎麼跟我說的?你說你爭取振作拿個小紅本,現在我看畢業都難!蔣奇莞,你在幹什麼啊?你是不是在跟那俄國人做什麼生意?你二十多歲的人了,還能重走多少迴路?這些碰不得啊!”

  太久不來這家店,店員已經換過一批,給咖啡加了糖,又澀又酸;此時他們抬頭朝這邊看了一眼,又迅速埋下頭去,我深呼一口氣,壓低聲音說:“不好意思軍哥。”

  他氣鼓鼓看著我,把咖啡一飲而盡,我出神地想,他也是那種不在乎咖啡放糖的大多數。實際上除了瓦連京,我沒有真的遇到和我一樣牴觸甜味的人,某種程度也是一種暗示。

  軍哥坐了一會兒消了氣,抬手接了我一支煙,捏在手裡把玩,我囁嚅道:“哥,你能先別跟我媽說我跟俄國人在租房子不?”

  “怎麼,她還不知道你搬出來了啊?”他斜眼看過來,忽然一把將那支煙在手心握緊,“那毛子是你對象?”

  我一下啞然,這些個中年男人,一輩子大多時候都酸腐又遲鈍,然而某些時候卻能悚然地叫人措手不及,弄不清他們是真傻還是裝傻。

  “軍哥你想得還蠻多的。”我勉強笑笑,站起來準備結帳,軍哥先一步掏了卡,我也沒再堅持。後來他要離開的時候,突然道:“明年要新開一批宿舍,床位應該沒有過去緊了,你要是想回學校住,就跟我講。”

  我驚異回望他一眼,但他什麼都沒再說,拍拍我的肩膀,轉身走了。我站在樓下獨自抽了會兒煙,剛抖乾淨菸灰,打開單元門迎面便撞上瓦連京。我下意識躲閃眼神,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避免讓他知道我在課業方面已經一塌糊塗,但是軍哥直愣愣闖上門來幾乎將我毫不留情地揭穿了;那一瞬間我突然想起過去夜裡趕論文時他湊過來誇我“寫得挺像樣”,我時常想瓦連京願意跟我攪合,是因為他自己沒上過什麼學,有點圖新鮮的意味,然而現在看來純屬是多想,且也沒什麼實際意義。因為其實壓根沒人會在乎那檔子事。

  “要出去?”我見他手上捏著車鑰匙,問。

  他正在戴手套,聽見這話頓了一下,簡短答道:“庫茲涅佐夫。”

  多少次了,他還是不願意直面這事,總要將去酒館說成是見庫茲涅佐夫,好像見庫茲涅佐夫就不是去嫖|娼了一樣,搞得庫茲涅佐夫現在成了嫖|娼的暗號。

  那日提出開放關係後,出乎我的意料,瓦連京首先是發通大火,過一段時間卻又出奇地接受下來,並開始以一種報復性的頻率上酒館去,甚至明晃晃地帶著口紅印子回來;無論是有意無意,這一切都只讓我發笑,因為他這麼做的目的很明顯——我沒有領他伏低的情,他的自尊被傷害了,進而轉化為最簡單直接的報復情緒,以他揣測的方式來傷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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