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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今天不知怎麼回事,我在床上輾轉了兩個小時還沒有一絲困意,爬起來煮了點東西吃後又吞了兩片,始終無法平靜,我怪罪於外界此刻開始的高峰期,扯著頭髮衝去了浴室,試圖以水流聲蓋過那些嘈雜。

  我坐在水裡發呆,被蒸氣圍繞,緊緊盯著分岔的肢體,網狀的皮膚,仿佛它們會倏忽消失,不過想必在我的審視下,它們還不敢這樣無憑無據地消失。我腦子肯定出問題了,我感到我被那些蒸氣帶得上下漂浮,手下意識地想握緊,卻空拍起一片水花,雙腿也抽搐般一蹬。為什麼那些藥片還不起作用?我就要被帶走了。

  我很害怕,想感覺到些東西,於是發狠地抓了抓腿,但也許是被熱水泡鬆了,皮肉的痛感十分遲鈍;低頭無意瞥一眼腰間時,嚇了一大跳——嗬,我怎麼還忘了,瓦連京原來一直在這兒呢。細腰長腿,眼尾上吊,抱著手臂,很冷靜地看著我。我真的很恨他這樣看我,下一秒他就會說我是神經病,瘋的只有我一個,受折磨的也只有我一個,這段關係從頭至尾都是孤獨的。

  我垂頭盯著腰間那塊皮膚,已經被搓得泛紅,但我手上毫不松力,五道指甲痕一遍一遍布上去,幾乎要將那塊皮膚摳下來。水一直放著,從頭頂流下來,眯了我的眼睛,水蒸氣湧上來,我喘不過氣,猛地抬頭,掃到洗手台的剃鬚刀,毫不猶豫抄起就往腰上劃。我劃他的臉,劃他的翅膀,劃他的腿,搗爛他的眼睛,把這一部分的我搗得稀巴爛,搗得破碎不堪。那一刻我恨他到極點,恨到可以割肉還他。血味和浴缸的味道混在一起,我胸中湧出一股無法抑制的噁心,最後捂著傷口彎腰吐了。

  毛巾上沾了很多血,口子錯綜一塊兒很斑駁,但刀片鋒利,劃得不深,也不太疼,血冒出來那一瞬間,我像被放了氣的氣球,終於從空中落下來回到現實,恢復一刻的清醒。我站起來擦乾淨,放水,擦拭刀片,給傷口消毒,像完成了一項治療過程,心中並無太多感想。

  然而等我洗完澡出來,聞到一股刺鼻煤氣味,恍惚想起剛剛煮了東西沒關嚴,就在我正要拖著步子去廚房時,倏忽腦子閃過道白光,我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一般激動萬分,以至於狂喜叫出聲:“——好!”

  於是我腳跟一轉,沒有去廚房關煤氣,反而回到臥室躺下,因為藏了個大秘密興奮得發抖,我怎麼就忘了,千千萬萬件絕望的不可控中,至少還有這一件事我能掌控。但是躺了一會兒我再次不安起來,臥室離廚房太遠,怕還沒等氣體擴到房間來就被人報警;總不能在廚房裡躺著,太不像樣子;客廳倒是挺不錯,躺在沙發上還能看看落地窗外頭。於是我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抱了幾個枕頭在沙發上鋪好,側頭看著太陽慢慢變成橘紅色,跟夏天的一樣——說來奇怪,冬天這麼久,從來沒哪天像今天這樣大太陽,雪應該都能化了。

  也不知道是煤氣還是藥的作用,我感到眼皮漸漸沉重起來,從尾椎到脊髓酥酥麻麻,麻得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我幾乎都感受到藥物在血管里奔流,沖洗,慢慢將我從世上抹去,一團無序又無意義的混亂將就此勾銷。

  我覺得我這一場,實在是太疲倦了,總以極致來要求,最終也以極致來收場。我想問題不是出在這段關係上,問題出在我跟他身上,遠在這段關係開始前就存在;我現在想清楚了,我無法停止愛他,而我對他的愛,並不是造成這一切的本因;恨是,我有多恨自己,就有多愛他。只是現在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等等——

  那是誰?

  我虛開眼睛,想掙扎著起來看看樓下,可惜已手腳發軟,使不上力氣,於是只能努力梗著脖子。待看清後我突然十分安心,我知道我一定是時間快到了,竟能看到瓦連京的幻影出現,他的鬈髮在風中伏動,手裡捧著兩支冰淇淋,皮膚被夕陽照成橘紅色,簡直像回到了夏天,是我這短暫的一生中最不能忘懷的時光;誰能想到人的記憶在最後時刻居然是溫柔的,苦難與偏執一概不見,怪不然迴光返照時人人都紅光滿面,我感動之餘又很想放聲大笑——可憐可笑蔣奇莞,死字臨頭,做的還是這種綺思夢!

  門為我打開了,果真如所有電影說的一樣,有刺目白光漏進來,隱約中影子晃動,想必是來接我的天使。我心情激動,想張開雙臂,也想奮聲吶喊,慶祝我的勇氣,慶祝我的靈魂終於擺脫了情緒的桎梏,此後再不會有痛苦。

  然而迎面來的並非是天使的親吻,卻是一記痛拳,我愕然睜開眼,天旋地轉中只見瓦連京憤怒的一張臉,扭曲可怖,在大喊大叫不知說些什麼,搞得我耳朵嗡嗡作響,耳鳴得厲害;我想推開他叫他不要再打我、不要再擋我的道了,手卻無力,軟綿綿垂在地上,觸到滑膩膩、冰涼涼一片,像是摔了的冰淇淋。

  第45章 代價

  瓦連京回來住了。

  他的衣服又掛回了衣架,床那邊的枕頭再次有了凹痕,遍布酒漬的桌布、浴室帶血的毛巾都被他收走,桌面光禿禿,露出原木色,比之前看著還整潔些許,而少了一根毛巾,也不會對生活造成很大困擾;只是他在床頭看見我疊得整整齊齊的睡衣時頓了一下,沒有再穿過。除此之外,一切都與過去沒什麼不同。

  哦,還有另一點不同——我不再與他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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