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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頌銀無言以對,半晌紅著兩眼說:“實在沒法子,我只有充後宮了。上回容家來的東西您替我歸置起來,到時候還回去。是我對不住容實……”她捂著臉哽咽,“額涅,我太難受了。”

  太太上去摟她,把她摟進懷裡,慢慢拍著她的背長嘆:“咱們女人的命啊……原說叫萬歲爺看上了,光宗耀祖了,門頭都要高三尺。可咱們不稀罕吶,顯赫富貴咱們都見過,不就是那樣嘛。所以咱們挑人就挑瞧得上眼的,挑qíng投意合的。好孩子,我知道你艱難,可怎麼辦呢,胳膊擰不過大腿,只要他御門聽政一天,咱們就得沖他磕頭叫他主子。”

  她點了點頭,“我原和容實約定好了的,他不負我,我也不負他。如果僅是對我有損害,好賴我都擔著,可那個人這麼對阿瑪,把我bī到絕路上了。他不就是要我進宮嗎,我順著他的意兒就是了……”

  她說這些的時候眼裡寒光冷冽,太太有些驚懼,“二妞,你可不能叫額涅擔心。閨女養大了就像鴿子移籠子似的,一個個的都離開我了,兒行千里母擔憂,你們在哪兒都讓額涅牽腸掛肚,要是有個好歹,額涅也活不成。”

  她勉qiáng笑了笑道:“我知道輕重,不會瞎胡來的。”

  轉頭瞧外面的夜色,天上一輪圓月,張惶可怖地照著人心……終究人在屋檐下,終究不圓滿。

  前陣子給容實做了兩身衣裳,一直沒有機會給他,回房包裹起來。想了想,把頸上的同心玉也一併裝進去,有些話她沒法說出口,他見了這信物,應該就明白她的意思了。她抗爭了這麼久,已經很累了,雖然和容實qíng深,到底棋差一招,皇帝不倒台,他們永遠沒法真正安穩。他現在做的一切需要時間,不能一味的催促他。她知道皇帝的心,只要一天得不到,容實一天是他的眼中釘。如果她屈服,他心滿意足後放鬆警惕,恭王他們的謀劃才能施展得開手腳。

  她坐在案前怔怔盯著那塊同心玉,一汪清泉攏在青竹紋間。她輕輕嘆了口氣,兩手合起來,把它蓋住了,蓋住就沒有念想了。

  第二天上值後什麼都沒做,挎著包袱去了侍衛值房。進去找容實,一個佐領上前拱手,“開chūn後新選拔的八十名侍衛要調理,上營房去了四五天了,小佟大人要有事兒,我給您轉達。”

  她悵然站著,慢慢搖頭,“沒什麼,我給他做了兩身衣裳,休沐老是錯開,也碰不上人,就勞您替我轉jiāo給他吧。”

  佐領接過手道好,仔細瞧了她兩眼,小心翼翼問:“佟大人還好?”

  她說還好,“謝謝您垂詢。我那包兒,您千萬別忘了給他,天轉暖了要穿的。”

  佐領答應了,見她垂著兩手出了右翼門,身形落寞,再也沒有往日的活泛靈巧了。

  ?

  ☆、第73章

  ?回內務府,直愣愣坐了半天,福格來辦事,和她說話,她都是有一搭沒一搭的,魂不守舍。

  “怎麼了?”福格覷她神色,“為大伯父憂心?還是和容實吵嘴了?大伯父的事兒暫時過去了,眼下成了那樣,想來不會再追究了。容實近來在忙什麼,京里常不見他人影兒。”

  她搖搖頭,“我也挺久沒見著他了,想是值上忙得走不開吧!”她叫了聲三哥,“內務府里瑣事多,不像奉宸院,皇上不出京,那兒就沒什麼cao持的。在這裡還習慣?”

  福格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笑道:“才開始的時候確實摸不著門道,時間久些慢慢也就習慣了。“

  她嗯了聲,低頭說:“我阿瑪有程子上不了值呢,內務府要請三哥多幫襯。畢竟官銜還在,萬一哪裡出了紕漏,罪責還在我阿瑪身上。”

  福格大而化之一揮手,“不是還有你呢嗎,有事兒你吩咐,我照辦就是了。”

  她沉默下來,輕輕撫那膝襴,“我只怕待不長了……”

  福格蹙了眉,終於意識到要出事了,直起身問:“怎麼的?你要上哪兒去?要出閣嗎?出了閣也可以接著管事的,你身上還有員外郎的銜兒呢!”

  正說著,小蘇拉領著乾清宮御前太監趙磐進來:“傳萬歲爺口諭,著內務府記檔,遣御醫往佟府為大總管佟佳述明看診。”

  她站起來蹲安。“奴才佟佳氏,謝萬歲爺賞。”

  旁邊的福格呆住了,她沒有自稱臣,而是自稱佟佳氏,這是什麼qíng況?等趙磐走了,他上前來攙她,“你是要急死三哥嗎?萬歲爺准你辭官嫁人了?事先怎麼一點兒風聲都不漏?”

  她看了他一眼,淚盈於睫,“我不是要嫁容實,我得給皇上充後宮了。三哥你記著,萬萬不能叫姑娘進宮當差,當著當著就壞事了,連自己喜歡的人都不能嫁。”

  福格目瞪口呆,“這……容家已經過定了,這麼做……”

  如果一些約定俗成的東西能對皇帝起管束的作用,她也不會被bī到犄角旮旯了。她無可奈何道:“容實這會子在營房,還不知道我這裡的事兒。你要是見了他,好歹替我勸勸她,天涯何處無芳糙,請他另擇良配吧!”

  福格要應她,剛張嘴門上又來了人,打千兒說:“萬歲爺傳小總管乾清宮問話。”

  她緩緩長舒一口氣,轉頭對福格笑了笑,“我去了,三哥別忘了我的囑託。”

  福格茫然追出去,還沒從震驚里回過神來,她已經走遠了。

  天yù暮,踏上廊廡的時候,身後趕上來一溜小太監,提著燈籠一個一個往上掛。那橘紅的光照亮了檐下那一片開闊地,她看見殿門前站著個人,負著兩手,眉目森然。

  她硬著頭皮走到他跟前,蹲身請了個雙安。他沒有說話,轉身往殿裡去了。

  她只得跟進去,他在東暖閣設了便餐,雕龍的炕桌擱在南炕上,什麼都是雙份的。指了指對面,“坐。”

  她站在腳踏前說不敢,“奴才微末,不敢逾越和主子同坐。主子只管吩咐,奴才站著聽令就是了。”

  他寒聲道:“朕讓你坐你就坐,非要惹朕發火才聽話嗎?”

  她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僵硬地在他對面坐下。燭台上的燈火在琉璃罩子後跳動,她頓了頓,執起酒壺給他斟滿,然後擱下,緩和著聲氣道:“我來前也想過,既然到了這份上,我再迴避,未免畏首畏尾。我有兩句話和主子說,不知主子願不願意聽?”

  他端起酒盞抿了一口,“朕可以選擇不聽嗎?”見她噎了下,垂眼道,“說吧,有什麼就敞開了說,傷口捂在褥子裡,早晚要化膿的。”

  她低頭看面前的酒盞,清酒的表面倒映出她的臉,她帶著破釜沉舟的決心說:“您多番相bī,無非是想讓我進後宮。”

  他也不諱言,頷首道是,“朕想要什麼,從來用不著藏著掖著。”

  “奴才可以進宮,但要和主子約法三章。”她抬起一雙瀲灩的眼眸,直直望進他心底,“奴才只居後宮,不上封號。”

  他有些意外,“你打算沒名沒分跟著朕?這也算你對朕的反抗?”

  她沒有應承,只道:“奴才一顆心,只能裝一個人,主子要是想御幸,奴才絕沒有二話,幸後與君長辭,永不復見。”

  他眼裡yīn霾叢生,冷笑道:“果真是內務府出來的油子,簡直滴水不漏。朕問你,既然如此,你進沒進朕的後宮,有什麼差別?朕要幸你,你就給朕尋死覓活,可要是不幸,你怎麼給朕生兒子?”

  她騰地紅了臉,明明很受屈rǔ,卻依舊平靜得一汪死水似的,“我不知道主子對我有幾分真心,如果只貪圖這個皮囊,拿去就是了。可如果當真在乎我,就該聽聽我的想法。愛一個人不是得到就夠的,要走進人心裡,別人才能死心塌地跟著您。您對我究竟是出於好奇,還是真心想和我長相廝守?我有時候也常想,我哪裡好呢,能叫主子上心。也許主子只是不甘心,瞧容實撿了漏,把您給比下去了。”

  他拉著臉說:“天底下那麼多女人,你當我閒得發慌了?要不是喜歡,為什麼會不甘心?求之不得,輾轉反側,古人也是這麼說的。朕想讓自己愛的人永遠陪著朕,有錯麼?你原本就是朕旗下人,這些年朕一直忙於政務,從來沒把旗奴放在眼裡,其實咱們只是缺個機緣,要是早早遇上,也許就沒有今天這些不愉快了。”他兩手虛虛攏著,放在炕桌上,澀然看了她一眼,“如果咱們從頭開始,你還能接受我嗎?”

  他的愛太沉重,幾乎要令她窒息,她明知道答案的,卻沒法不敷衍他,惹急了他破罐子破摔,到時候怎麼轉圜?她遲疑了下,“主子能學會愛一個人嗎?不需要卑躬屈膝,只要尋常相處,沒有算計,也沒有以權壓人。倘或能做到,說不定咱們能從新開始……”

  他眼裡燃起了希望,急匆匆說好。伸手來牽她,剛觸到她的手,怕她不高興,慌忙又放開了,“你不騙朕,願意給朕機會?”

  她點點頭,“我人在這裡,萬歲爺觸手可及。”

  他有些迫切地問:“要多久,你才能愛上朕?”

  她為難地看他,“這種事兒可不好說,要瞧緣分。主子要能說到做到,我也不是鐵石心腸。”

  幾乎很快達成了一致,他自己心裡知道,其實他羨慕容實,羨慕他們之間平和的相處,也羨慕頌銀面對他是眼裡泛起的溫柔的波光。如果哪天她也能這麼對他多好,人爬到一定的高度後,寂寞空前壯大。他需要一個人分享他的成就,不是什麼孛兒只斤氏,也不是什麼貴妃貴嬪,只有她。她見識廣,官場上歷練過的人,視角比深養閨中的女人遠大廣闊。他說的話她能明白,不會像那些后妃們常掛在嘴上的,一味的“萬歲爺說得是”。他不缺人奉承,好話聽多了膩味,需要一個能與之暢談甚至點撥的人。

  “既然你同朕約法三章,那朕是不是也可以提個要求?”他覷著她的臉道,“你和容實不能再有往來,成不成?我知道紫禁城裡的太監宮女都要讓你三分臉,你想背著朕見他不是難事。”

  見了又能怎麼樣?她如今只有祈盼他們的計劃能成功,假使大阿哥能奪回皇位,她不受他任何冊封,將來也許還有和容實團圓的一天。反之呢,即便是個最低等的答應,再想回到正軌上也不可能了。到最後大概會像先帝的那些嬪妃一樣,分派到寡婦院裡,從此秋雨梧桐了此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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