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 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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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拆完窗,宋昌願就探出頭往外看了看,然後很淡定地把窗子裝了回去。一回頭撞見墨殊驚悚地看怪物一般的眼神,嘴角抽了抽,裝作沒看到。

  坐回椅子去,然後靜靜等。等夜深下去,等人睡下來。

  子時初,宋昌願踩在凳子上,往鏤空花窗外面望。遠處有人看守,她卻不太擔心。

  在衣櫥里翻出件不太顯眼的暗色衣服套上,撕下一塊布把銀髮包起來,她對墨殊說了一句「乖乖等著」就拆開窗翻出去,然後在外頭把窗戶再裝回去。

  墨殊:……他看起來就這麼不中用嗎?

  外頭,宋昌願貼著牆角悄無聲息地走出去,一邊走一邊想,希望墨殊能好好呆在房裡,不然就他那個路痴,走出去估計就回不來了。

  四周寂寂無聲,偶爾能聽到一隊巡邏的在走動的聲音,宋昌願眼神一閃,翻身跳上了屋頂。

  三進的院子,他們這兒是第二進,前有狼後有虎的,要出去確實不容易。

  她左右望了望,按照晉國的習慣,第一進是下人門房,第三進是內宅。重要的東西應該都會放在內宅里,那麼……

  宋昌願瞟過去,轉身去了第三進。

  她一走,屋裡被囑咐要「乖乖等著」的墨殊就從衣櫥里挑了身看起來偏中性的深色胡服換上,然後來到鏤花窗下,學著她的樣子拆下窗,也翻身跳了出去。

  跟宋昌願不一樣的是,墨殊去了第一進。第一進里住的是負責運送的車夫和守衛。

  他一閃身跳進一間房間,見室內燈火已熄,床上的人睡得熟,眼神一閃,手伸向了桌上放著的水果刀。

  與此同時,宋昌願也潛進了一個房間裡,見到熟睡中的人,居然也做了和墨殊一樣的決定。

  本來麼,她心裡的想法是自己先出去查探一圈。然後再回來與墨殊商量該如何行動,只是見到這番情景,什麼計劃都拋腦後去了,一切……等殺了再說!

  許是旅途乏累,又大賺了一筆,那些人都睡得極沉,有些身上還帶著濃重的酒氣。宋昌願猜他們應該是舉辦過慶功宴,不然不會這樣。

  於是在一群守衛巡邏的腳步聲中,前院後宅血光沖天,那些人販子都死在了睡夢中。所有的意外都被扼殺在兩人的手中刀上。

  兩刻鐘後,宋昌願搞定了第三進里的所有人。回到他們的房間,卻沒見到人,她也不意外,墨殊要是真能坐得住才叫她意外呢。

  轉身出了房間,宋昌願的視線就放到了那一群守衛身上,猜到了墨殊會去做什麼之後她就不著急了,那些人販是有兩下子,可真要單打獨鬥起來,在場沒人能打過他們兩個。墨殊也不會蠢到去以一對多。

  無聲無息地跟在那一隊人身後,宋昌願伸出手,迅速擰斷了前面那人的脖子。那人立即倒下,她伸手一扶,輕輕將屍體放倒在地。

  接著再如法炮製,繼續對前面的人出手。

  雪夜下,一道黑影如幽靈般跟在眾人身後,每向前一步就有一個人倒下,前頭的人卻毫無察覺,讓人看了冷不禁後背一涼,打個寒顫。

  當一隊人死到只剩領頭的一個時,他終於感覺到了不對勁,猛一回頭,一隻手就掐住了他的脖子,只聽「咯」的一聲骨頭脆響,領頭的也倒在了地上。

  宋昌願收回手,湛藍的眼睛明亮而銳利,她低低道,「說了不會讓你們出聲就不會讓你們發出任何聲響。」

  若不是怕他們的聲音驚擾到其他人,她才不會這麼麻煩地用手,直接一招橫掃千軍過去,她也不用這麼費力。

  院子裡更加安靜了,宋昌願剛準備去第一進看看,就見到墨殊出現在屋頂,一臉茫然地望著第二進一排的房間。

  宋昌願:……這么小的地方也能迷路。

  墨殊見到宋昌願眼睛就是一亮,飛快地飛到她面前站定,敏銳地聞到她身上的血腥味,「你受傷了?」隨即看了眼倒在地上的一群人,又掃了眼乾乾淨淨的地面。

  宋昌願一怔,而後反應過來,「別人的。」那個刀疤女身手不錯,警覺性也高,所以就費了些事。

  墨殊就放下心來,目光轉向第二進的一排房間,「不知是否還有守衛住在這裡,我們先查探查探吧!」

  宋昌願點頭。

  兩人分開行動,小心翼翼地接近各個房間,還真發現有守衛在,三兩下解決掉,打開下一個房門時,見到的就都是些少女和幼童了。

  近百的少女和幼童,分開關在兩個房間裡,見到他們時面上都是一驚。只是能保持這樣警覺的人並不多,大部分還是昏昏欲睡的模樣。

  這樣的情景還是很有衝擊力的,見到那些如受傷小獸警惕的神情,宋昌願心一軟,就淡淡地說了句,「你們自由了。」

  說完也不管其他人的神情,逕自走開了。

  其餘的房間都是與墨殊同一輛馬車的人的,宋昌願打開門,看到那些神情疲憊無力走動的女子,心中一嘆,果然如墨殊所料,下了藥的飯菜基本上都被吃了。

  墨殊那頭遇到的則是孫掌柜他們,聽到那個帶他們離開的消息,一番人一臉感激,就差跪下了。

  孫掌柜更是拉著無力的孫娘子,要給宋昌願和墨殊磕頭,嚇得兩人連連後退。

  孫娘子就虛弱地道,「兩位原本大可不必管我們,只管自己離開便是,可是二位卻並未一走了之,足見二位是大仁大義之人,這是我們夫妻的感謝,二位一定得領受了。」說完就跪下連磕了一個頭。

  孫掌柜又道,「二位恩人日後如有難事,老孫定竭盡全力幫忙。」

  這時也有不少人走出來了,不管能不能動,見狀都齊齊跪下。宋昌願眼波一晃,心底忽然有些發燙,說不清道不明,是夜空璀璨流星,一閃即逝,卻光華永存。

  墨殊就高聲喊道,「各位都起來吧,時間不多,能走的都儘量幫一把身邊走不動的,我們一起離開這裡。」

  說著帶著孫掌柜以及幾個還能走的男人從前頭院子裡牽來馬車,又去廚房找來吃食和水,然後他還驚奇地發現了一堆裝水用的竹筒。

  也不管幹不乾淨了,他一人一個地分下去,分完居然還有剩餘。分完食物和水,又從一堆病弱者里挑出一些拔尖的當車夫,也不管他們會不會----墨殊表現得極坦然。

  他道,「將你們救出來是我的一個情分,並不是我的本分,而救出來之後。能給的我都已經給你們了,剩下的就是你們的事了。」

  說完他就牽了一匹馬給宋昌願,而後翻身上馬,望了眼呆住的眾人,「都愣著作甚?不想走了是嗎?」

  身旁的宋昌願忽然冷冷地說了句,「一炷香。」

  一炷香時間過後,不管他們怎麼樣,她是不會再管的。奇異的是眾人居然都聽懂了這句話潛藏的意思,急忙衝上馬車。一炷香時間不到,他們就可以啟程了。

  除了孫掌柜和兩個男子,駕車的都是新手,走得也不快,墨殊和宋昌願不急,那些人卻焦急得很,熟練了駕車之後都把鞭子甩得霍霍生風,迫不及待地要離開這個鬼地方。

  馬兒也都是老馬,路走熟了,也不用人指引,自顧自地就朝著下山的方向去了。

  墨殊和宋昌願走在一群人後面斷後。

  他們走後沒多久,有人提著燈籠走到那院子,見大門敞開,便推門進去,誰知見到一地猩紅,血腥味兒強烈到快令人窒息。

  那人嚇得臉都白了,腿一軟,跌坐在地上,怕得直往後退,直到絆到門檻,猛地一撞,這才回過神來,連滾帶爬地出了門。

  ……

  身後馬蹄聲獵獵,宋昌願猛地回過頭,就看到一群人騎著馬殺氣騰騰奔來。

  來者不善!

  她突然再轉回去,望著墨殊,「你帶她們走。」

  「不行!」

  大敵將至,宋昌願懶得與他辯駁,手一動,一根簪子自袖子滑至手中,對準馬屁股,手起簪落,馬兒一驚,嘶鳴一聲,沖了出去。

  黑暗中墨殊豁然回頭,眼裡亮晶晶的不知是什麼東西,如晨霧中荷葉上氤氳的露珠,晶瑩透亮。

  心底忽然一顫,她面上卻是不顯,只是道,「帶她們下山。」

  然後轉身,獨自一人,迎上了那群人。

  吁吁聲中馬兒嘶鳴著停下,一群男人望著攔在路中央的人,面色不善。

  有風吹過,夜色里一縷銀髮泄出,如雪般耀眼。

  一人面色不善地罵道,「老太婆!識相點就趕緊滾開!別擋了爺們的大事。」

  「就是!趕緊回家哄你孫子睡覺吧!」

  一群人說著就鬨笑起來,笑聲中那人卻還是安靜地坐在馬上,一動不動,沒有絲毫生氣。

  一股驚人的殺氣忽然暗暗生起,隨風撲到他們面上,一群人雞皮疙瘩直冒,後背冷汗嗖嗖。

  再看那比夜色更暗的身影,就如修羅般可怖,所立之處曼殊沙華叢生,帶著繁盛到極處的荒涼死寂,出來向他們索命。眾人忽然就心生怯意,一時間無人再敢說話。

  倒是主事的有幾分膽識,望著前頭馬車越走越遠,陡然醒悟,便沉著臉道,「敢問閣下何人?」

  宋昌願抬起眼,「你們為何追過來?」整個宅子裡的人都死光了,怎會出現漏網之魚,難道是墨殊下手不利索?

  有人立即嚷道,「嘿,你們殺了咱們的兄弟,劫走了咱們的貨物,還不許咱替兄弟們報仇雪恨?」

  一聽到「貨物」這個詞宋昌願就猜到了,估計也是一伙人販子。至於「兄弟」一說,她才不信這幫傷天害理之人能有什麼兄弟情義,報仇雪恨是假,見財起意才是真吧。

  約莫是見「自家兄弟」死了,想趁機將那些「貨物」奪過去。

  知道不是自己這邊出的茬子宋昌願就放心了,手中刀光一閃。縱身掠去。

  鮮血如碎珠散落,性命如煙霧散去,不復存在。馬蹄聲、喊殺聲與金鐵聲響徹空谷,夜,還很長。

  墨殊聽著頭頂上的爭鬥,心中一陣煩躁,望了眼柔柔弱弱慌手慌腳趕車的車夫們,心中煩躁更甚,怒道,「都給老子跑快點!還想不想活命了?」

  話落騷亂更大,馬蹄亂揚,差點將車上的人給甩下去。

  墨殊冷眼看著,也不上前幫忙,神情冷酷。

  亂了一陣後,有孫掌柜幾個在前頭大聲指點,車夫們都穩了下來,馬車快而穩地向下山的路行去。

  墨殊再回過頭去時,打鬥聲都已經聽不見了。樹木都在飛快地往後退,抬眼望去只能見到在黑暗中發白的積雪。

  他恨恨地咬著牙,早知老妖婆會這麼做,他當初就不喝下那些下了藥的酒了。知道了什麼會讓她恢復年輕又怎樣?命都沒了還要年輕作甚?

  冷哼一聲轉過頭。他的目光放在前面的車隊上,心道,將他們送到山下就不管了!

  這一頭,混戰半夜,地上的血匯聚成一條河流,濃郁而粘稠地緩緩向低處流去,血河彎彎曲曲,與地上白雪相映,更顯得紅的刺眼,白的刺目。

  戰場上唯一一個站著的人就只有銀髮飄揚的宋昌願,她低著頭,輕輕喘氣,身上的衣服都已濕透,血液順著她的手流向雪亮的刀,紅珠彎彎繞繞,最後還是匯聚到刀尖,滴答,滴答。

  天際有一線金光破曉,那一點光慢慢擴大,驅逐了整片天空的黑暗,最後乍然明亮。

  宋昌願歇了一會兒。吹了聲口哨,遠處那匹陪了她一夜的馬兒就飛奔過來。宋昌願爬上馬背就起不來了,湛藍的雙眼很是疲憊,她伸手拍了拍馬肚子,低聲道,「走吧!」

  馬兒就緩步走了起來。

  一天半以後,墨殊將人送到山腳下,辭別了眾人就掉頭走回山上。

  又一天後,一匹馬兒背上背著一隻貓,慢悠悠地走下山來。

  沒人驅使它,它就慢悠悠地走著,腳步不急不緩,按著以前一直走著的路,向晉國都城曲沃走去。

  晃晃悠悠走了六七天,它來到一個郡縣,然後被一個年輕人攔住了去路。

  之前也有人攔過它的路,只不過不是被它撂前腿踢走了,就是被背上的貓撓跑了。

  這回它也準備抬抬前腿來著,只是那年輕人看了看馬背上的貓,驚疑地喚道,「昌願?」

  宋昌願耳朵動了動。然後抬起頭,睜開藍色的眼。

  姬思正?

  聽聲音像是,她本來只打算理會他一聲就算了的,豈料這會兒一睜眼,媽呀,這、這、這……是姬思正?

  兩頰的嬰兒肥已經瘦沒了,臉上凹陷下兩塊,一雙眼睛因為瘦而顯得更大,配上他空空蕩蕩的衣服,看著活像一副披著人皮安上眼珠子的骨架。

  少年,怎麼才幾個月不見,你就混得這麼慘?

  姬思正看到她也大吃一驚,「你、你怎麼傷得這麼重?殊殿下呢?」

  身上的毛一簇簇打成團,深褐色的血跡發乾,臉上、四肢上都有刀痕,上頭是凝固的干血,而最讓人發怵的卻是背上那道深深的、長長的、一直劃到尾巴的傷。

  幾乎劃透了整個背部,宛若裂開的山谷,中間血跡乾涸,卻看一眼就覺得痛。

  他顫抖著手,想碰又不敢去碰。她身上傷痕累累,簡直無處可下手,就怕碰到了某些沒痊癒的傷。

  最後還是他牽著馬兒回到了自己的府邸,叫來大夫才將她抱下來。

  用酒小心地擦洗,上藥,然後纏成一隻木乃伊。宋昌願趴在一個小型的被窩裡,舒服地嘆氣。總算有人給她上藥了,要是等墨殊那坑貨過來,她早就見佛祖去了。

  那些少女和幼童應該已經安頓好了,也不枉她受這麼重的傷,想了想,好像沒什麼可擔心的了,於是眼睛一閉,睡覺。

  拉普山,被遺忘的某人正走到山腳下,也是眼神疲憊。他等不到人,便著急地回去找,結果在半途中迷路了。好在這匹老馬認識,硬是被它走回了原路。

  只是這麼一耽擱,回到那處戰場的時候已經一天了,狼群正圍繞在那裡,低頭吃著屍體。地上的血都已半干,場面看著忒嚇人。

  他嚇了一大跳,而後想起宋昌願的能耐,堅定地掉頭往回走,老妖婆肯定是下山了,只是他沒碰見。

  狼群都吃飽了,這會兒對他也沒興趣,抬頭懶洋洋地掃了一眼,就繼續吃自己的食物去了。

  臨近山腳的時候,墨殊在地上看見一套衣服,一看樣式就知道是老妖婆穿過的。

  他撿起來,目光落到衣服背後那道從肩膀劃到腰部的口子,神情一沉,黑著臉下了山。

  ……

  宋昌願急著變回人形,這兩天都在運轉著三千弱水決中睡著度過,有元力修復,傷勢便好得極快,連大夫看了都嘖嘖稱奇,直道這貓天賦異稟。

  這天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聽到了姬思正與一人交談的聲音。

  「殿下,那老賊狡猾得很,屬下無能,派人守了這麼多天,只割傷了他一條手臂。」

  「有成果總比沒有的好,」姬思正聲音冰冷,竟全然褪去了舊日的稚氣,變得成熟而陌生起來,「讓人小心點,刺殺不是一日就能成的。」

  「是。」

  「大年三十那日,我們晉國大敗的原因可有查到?」

  那下屬急忙說道起來,「將士練兵憊懶是其一,朝廷未撥糧款是其二,屬下去查時發現,將士們吃的米竟然都是陳年發霉的。而……」他猶豫了一陣,道,「兵器碎爛是最重要的原因。」

  「兵器碎爛?我們的兵器不是用上好的青銅澆鑄的麼?怎麼會碎爛了?」

  下屬就低聲道,「有人以次充好。」

  一陣寂靜。

  宋昌願聽八卦聽得興起,睡意也全消了,乾脆一咕嚕翻起身,聚精會神地聽起來。

  好半晌門外才傳來姬思正冰冷的聲音,「可查出是誰做的?」

  「三公與朝中幾位重臣都有參與,其中卻是趙家參與最多。」

  姬思正冷冷一笑,「呵,趙合那老賊果然早有反心!」良久後他道,「兩日後是趙玉子的生辰並封太子大禮,趙合一定會出現,讓人去江湖招些高手,務要將那老賊擊殺!」

  宋昌願就思忖道,姬思正要殺趙合?

  她低頭瞟了眼自己的傷,然後甩甩手踢踢腳,嗯,好像好了大半,要刺殺個人好像也不難,那……

  要不要幫幫他?

  宋昌願不是古道熱腸瞎好心的人,她只是不喜歡欠人人情。

  正想著,姬思正走進來,見到她眼睛一亮,笑道,「你醒了?」

  看著那個熟悉的乾淨的笑容,宋昌願心中一嘆,算了,幫他一把吧!反正也不是什麼難事。

  ……

  墨殊不認路,也是任由馬兒自己走。馬兒順著走慣的路走,比宋昌願慢一天到了郡縣。

  在路上瞥到姬思正一閃而過的身影,墨殊一喜,急忙上前去問,「正公子,可有見到我家昌願?」

  姬思正也很是詫異,「你們走散了啊!昌願昨天剛走。」

  「那她身上的傷勢可嚴重?」

  「大夫說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問完傷勢問胖瘦,然後問飲食,噼里啪啦問了一堆之後,墨殊才道,「那你可知她去哪兒了?」

  姬思正就搖搖頭,「這個我也不清楚,早上我正忙著,聽到下人稟告的時候她已經走了。」

  墨殊聞言有些失望,不過還是強打起精神,朝姬思正躬身行了一禮,「多謝殿下救命之恩,殊來日再報。」說完急匆匆走了。

  留下姬思正一頭霧水,「救命之恩?是說昌願的嗎?」

  墨殊一邊走一邊皺眉思索,老妖婆沒有朋友,想來是無處可去。照理她應該會尋一處地方等他才對,怎麼會走了?難道她有要事?

  就在他思考的這陣子,馬兒熟絡地走到一戶院子後門,門半掩著,馬兒拿頭碰了碰,碰開了門,然後走進去。

  這約莫是那些人販用來接頭或休息專用的院落,裡頭有下人在伺候。墨殊回過神來的時候,那些下人已經站在一起,抬起頭疑惑地看著這個生面孔。

  墨殊:……

  狼狽地解釋了一番才從裡面解脫出來,墨殊一個頭兩個大,逃也似的離開此地,跑去了曲沃。

  人販子對晉國似乎很是熟悉,走的都是些偏僻的近路,路程被大大縮短,不過兩日就到了曲沃。

  曲沃也有一處接頭的院子,只不過這回沒有下人來質問他了。墨殊掃了一眼堆在馬廄的屍體,以及整個院子裡唯一的活物----馬,冷笑一聲就在院子裡住下來。

  這種行事作風,除了宋昌願就沒誰了。

  他倒要看看那個老妖婆受了傷還能跑哪兒蹦躂去。

  此刻墨殊嘴裡那個受了傷的老妖婆就在晉國王宮----或者說是趙國王宮,曲沃被分給趙合後。這一片以北數千里都叫趙國。

  殺人不過頭點地。

  琉璃燈盞光彩斑斕迷離,眾人推杯換盞,甩袖的舞姬腰肢柔軟迷人眼,彈琴的歌姬歌喉婉轉動人心,就在眾人都眼花繚亂的時候,一支箭矢直射趙合心臟。

  剎那間世界好像定格了一般,侍衛從遠處往前撲,就近的大臣向前涌,可無人能及那一支箭矢的速度。

  千鈞一髮之下,趙合往旁邊一扭,箭矢直中肩膀。隨即寒光一亮,銀髮如刀似雪,在眾人眼前一晃而過。

  少頃,血光四濺。

  「啊----」

  「抓刺客!」

  忽略掉宋昌願自己那一身傷的話,結果還算不錯。趙合死在了一支箭矢以及宋昌願的一刀下。

  那一支箭矢約莫是姬思正的人下的手,不過,都與她無關了。

  夜色很暗,宋昌願披著一身血色回到院子,剛一開門就覺得有些不對,還未退出,黑暗裡火光一閃。照亮了一隻骨節修長且白皙的手。

  那隻手拈著火摺子點亮油燈,墨殊的臉在燈下隨之一亮,他坐在石凳上,左手靠著石桌,目光陰沉。看了她許久之後,他陰森森的聲音響起,「你可真是能耐!」

  聲音里壓抑著怒氣,卻反而比爆發出來更讓人懼怕,宋昌願突地就冷汗涔涔,忍不住抬手想要防禦。

  這一抬手一滴血就滴落下來,墨殊臉色更黑,「你受傷了?」

  「只是傷了手臂……」而已……

  見到墨殊陰沉沉的目光,她很識相地把後面兩個字咽回肚子。

  「過來。」

  沉靜坦然地走過去。

  墨殊看到她的神情就更加來氣,卻什麼話也沒說,重重擼起她的袖子,將早就準備好的傷藥一點一點倒在傷口上,拿出乾淨的紗布包紮。

  仿佛暴風雨前的寧靜,宋昌願心頭突突地跳,驀地就感到一陣心虛,壓下那種不安,她心道。她又不欠他,有什麼好心虛的?

  昏黃的燈光下,墨殊垂著眸,長長的睫羽似蝴蝶般欲振翅而飛,象牙白的臉在燈下瑩瑩生光,清冷而英氣。

  一隻手重重疊疊包紮完,像一隻巨大的白蘿蔔,抬下手都嫌重,宋昌願其實很想吐槽,可是抬眼瞧了下墨殊難看的臉色,只好老老實實地不說話了。

  她不說話墨殊卻開口了,他冷冷地睨她一眼,「你就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的嗎?」

  沒有沒有,宋昌願毫不猶豫地搖頭,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

  墨殊立時冷笑,道,「很好,既然如此,那等下就我問你答,給我老老實實地回答!」

  宋昌願心一顫,秋後算帳?

  墨殊下一刻就問。「當初在山上,你為什麼要讓我先走?」

  「任務成果最重要,不能……」宋昌願想也不想就答道,然後在看到那雙淺灰色眼睛裡翻騰的雲霧後啞了聲。

  墨殊繼續問,「你為什麼要刺殺趙合?」

  「不想欠姬思正人情。」

  然後是一片讓人心裡發毛的死寂。

  心中忽然忐忑陡生,如細細的溪水在時間的流逝中匯聚,越聚越多,越聚越大,直到匯聚成一片黑沉沉的汪洋,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

  在宋昌願面色如常心裡卻戰戰兢兢的忐忑中,墨殊終於開口。卻並不是她想像中疾風暴雨,反而雲淡風輕,似雨後雲遮霧罩的深山,撲面而來一種清冷。

  墨殊道,「你獨自面對一眾兇徒,因為任務成果最重要,你獨自面對深宮陷阱,因為安全沒有人情重要。你不在意你的青春,不在意你逝去的時間。甚至不在意你的生命。」

  他頓了頓,平靜的聲音忽然有些顫抖,「自然了,你對什麼東西都不在意,對任何事情都無所謂,所以也就不會去在意別人,不會去在意別人是否會擔心,是否會害怕,是否會在意著你,包括……我。」

  一滴晶瑩的星子遺落,墨殊轉過臉,起身就走。他的身影一閃即逝,如霧飄走。很快的,連腳步聲都聽不見了。

  他走得快,也就沒看到,宋昌願失神地望著桌上的那滴水,良久閉了閉眼。

  風中吹來喃喃的低語,「我也擔心你……怕你出事才自己孤身上去的……」

  輕輕的,仿佛花開的聲音,無人捕捉到。

  墨殊也沒看到,在那句話之後。如雪的銀絲在春風的溫暖下,漸漸消融,驅逐了一冬的暮氣,樹木抽出新綠,嫣紅的花骨朵顫顫,櫻花緩緩盛開。

  那個烏髮藍瞳的少女,抱著自己,黯然神傷。

  ……

  秦國。

  秦國不近海,也不近水,四處都是巍巍的高山,空氣乾燥得很。便是在溫和的春日,天空也不見怎麼下雨。

  最近新開了家茶館,據說掌柜的還是個藍眼睛的姑娘,眾人都好奇得很。可惜,還沒進去嘗嘗鮮,公子皙平的御龍衛就擋在了茶館門前,一個個都穿著黑色斗篷,連臉都見不著,瞧著無端的陰詭,於是百姓們一鬨而散。

  茶館門口,一個淡紫廣袖深衣的人走上來,衣角的紫淺得幾乎發光,上面繡著的回雲紋繁複精緻,奢華清貴。那人卻比衣服更奢華更清貴,狹長的鳳眸烏光流轉,迷離氤氳。

  公皙平站在門口,掃了一眼茶館的擺設,一臉的嫌棄。

  掌柜的卻很淡定,聲音低沉沙啞,淡淡地用齊國話招呼道,「要喝茶?」

  公皙平噗嗤一笑道,「哪裡來的新掌柜,店面不會擺,招牌不會寫也就罷了,連招呼客人都不會招呼。」

  掌柜的淡定地坐在櫃檯前煮茶,聞言對他微微一笑,「愛喝不喝。」

  公皙平慢悠悠地走上前,聲音幽幽涼涼,「姑娘,沒有路引,沒有身份文牒,不會說秦國話,拿別人的身份文牒買的店面,你是哪兒來的勇氣,覺得你能在秦國生存下去的?」

  掌柜的抬起深若海洋的眼,沉靜地道,「條件?」

  公皙平踢過一張凳子坐在櫃檯下,鳳眸烏光迷離,「幫我殺一個人。」

  「不會。」

  「是麼?」公皙平低低笑道,「姑娘這雙眼睛與趙國宮宴上刺殺趙合的那個刺客很像呢!」

  宋昌願終於正視他,眼神沉靜無波,「你大可對比一下。」

  公皙平突然眼眸一彎,笑道,「我突然很好奇你這種不會說秦國話不會寫秦國字的人,在我這秦國要怎麼生存下去了。」

  宋昌願:誰說她不會寫秦國字了?不就是小篆嘛,姑奶奶前世寫的就是小篆!

  左右看了兩眼,她的目光放在那塊要用來做招牌的匾額上,拿出一把匕首就開始寫。

  寫完後伸手一敲,木屑簌簌落下,一個「茶」字在匾額上浮現。

  公皙平挑眉,「茶?字真醜,店名真普通。」

  宋昌願沒理他,他又道,「為什麼叫這個名?」

  「想讓天下人都知道。」

  「呵,野心真大。」

  「你的野心也很大。」宋昌願還是剛來秦國時聽人說八卦時了解到的,秦王有十七個兒子,其中最拔尖的就是十五子公皙平。

  這位公子聰明能幹,辦了不少實事,就有朝中大臣請封公子皙平為太子,被三公駁回,三公們都說,公皙平非嫡非長,不堪為太子。

  當時公皙平才十九歲,聞言只是笑笑,並未說話。

  四年後,除了公皙平自己,其他的公子都死了。大臣再次請封太子,這回無人敢反駁。公皙平立刻登上了太子寶座。

  宋昌願當時聽完這個故事的唯一想法就是,娘的,這人比她還狠。

  驀地想起公皙平讓她幫忙殺人的話,她心頭一跳,他不會想殺秦王吧?

  不想插手秦國朝政,她裝作沒說過剛才那句話的樣子回到櫃檯,將煮好的茶倒入杯中。遞了一杯給他,「第一位客人,免單。」說完自己端起茶慢悠悠地喝起來。

  公皙平也端起來慢慢喝了一口,梅花香、佛手香與松子香奇異地融合出一種好聞的香氣,一口喝完,他把茶杯放到她面前,「味道不錯,再來一杯。」

  宋昌願垂著眸給他倒,「是你的茶遲早都會是你的,慢慢品就是,何必那麼急?」

  這句意有所指的話讓他目光一凝,半晌拿起茶杯一杯喝掉,放下杯子,他邊往外走邊道,「謝了,本殿等著你的茶天下皆知的那一刻。」

  搞定了這個大麻煩,宋昌願也鬆了口氣,喝了會兒茶,就把匾額掛上去。

  下梯子的時候想了一想,找來兩張紅紙寫些詞貼在店門旁。

  第二天,秦國上下都知道了這家茶店。

  紅紙上寫的是:公子皙平親口誇讚。此茶味道不錯,值得一嘗。

  另一張則寫著:一天只賣十杯。

  ……

  齊國,逍遙王府。

  宋昌詠小包子坐在書桌上,大眼睛不停地望著他對面的十哥,瞟了又瞟,就是不說話,好像他的眼睛能說話一般。

  墨殊實在受不了了,重重擱下筆,瞪他,「你到底想說什麼?」

  宋昌詠就眨了眨眼睛道,「十哥,你看你人也回來了,逍遙王王位也封了……」

  墨殊打斷他的話,「別扯這些有的沒的,說重點!」

  宋昌詠不緊不慢地繼續道,「我就是想問你的心情為什麼這麼不好?」

  「說重點!」

  宋昌詠鋪墊了一大堆,完全沒看到他十哥臉上有任何感動的神情,不由心中大恨,七哥騙人!七哥那個大騙子!

  這麼想著,他也委屈起來,瑟瑟縮縮地道。「十哥我就是想問你昌願去哪裡了?」

  他十哥臉色更黑,冷道,「小小年紀就知道玩,功課寫了嗎?六藝都習會了嗎……」

  噼里啪啦一通說,宋昌詠哇地一聲就哭了,他只是想看看昌願而已……

  當天下午,逍遙王就不逍遙了,被他祖母、母后挨個傳召,問的無非是「最近心情不好麼?要不要出去走走」之類的。

  然而最厲害的還是他母后,拉著他去逛御花園,然後溫聲細語地問了句,「小殊也大了,該成家了,有沒有看上哪家女子?」

  墨殊登時就冷汗涔涔,他覺得他這位母后如果再厲害點再直接點的話,最後那句話就應該是「是不是看上哪家女子了」。

  見他不答,純慧王后就換了個話題,「小殊在外行走用的是墨姓?」

  「是。」其實是他不願承認宋氏這個姓。

  「嗯……你也覺得母后是妒婦嗎?」

  「不是!」墨殊急忙辯解道,「母后很好。」他是真心覺得母后很好,母后待他與待七哥、十一弟並無差別,甚至對他比對他們更好。

  「可是母后殺了那麼多孩子。」

  墨殊眼神堅定。「我相信母后不是這樣的人。」他的父王,生了十一個孩子,可活下來的卻只有一半不到。

  齊王先娶了一位王后,那王后生下一對雙生女之後就因難產去世了。不等第二位王后嫁進來,他的夫人就為他產下第三個孩子,然後純慧王后進宮後,他的四子也出生了。

  而就是在純慧王后進宮後,再出生的孩子都沒有存活下來,包括那個四子,只除了----他和先前那位夫人生下的一個女兒。

  大臣們深覺王室人丁稀薄,都稱純慧王后是妒婦,殺了那麼多孩子。可是墨殊卻覺得,如果沒有他那位父王默許,母后怎麼敢動手----或者說那就是他父王下的手。

  墨殊想著這裡頭的彎彎繞繞,也就沒瞧見,他敬愛的母后眸子一彎,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

  然後他的母后就道,「小殊回來是想為那個女子做什麼?」

  「讓自己強大到沒人敢讓她做危險的事。」

  「哦----」王后恍然大悟地點點頭,然後道,「可是,如果你不讓她知道你在意她心悅她想要與她共度一生的話。你怎麼能保證等日後你權勢大了她還願意跟著你呢?」

  仿佛晴天霹靂,炸得墨殊頓時就慌了手腳,然後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跑出去很遠都還能聽到王后孩子般的大笑聲。

  墨殊當時沒想明白,等他坐上去往秦國的馬兒之後才醒悟過來,娘的!被套話了!姜果然是老的辣。

  ……

  秦國那家藍眼睛姑娘開的叫做「茶」的茶館如今是天下皆知,每日都有人慕名而來只為喝一杯三清茶。

  這日,宋昌願打烊許久,收拾好東西準備回去休息的時候,有人敲了敲門。

  宋昌願頭也不回,「打烊了!」

  門外就噗嗤一聲低笑,「果然是你。」

  那個聲音清朗低沉,很是熟悉,宋昌願一驚,頓住了腳步。

  外面的人就繼續清朗而溫柔的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們要從晉國離開的那個晚上,你用滿屋子的琉璃燈盞拼出來的那幾行字?」

  屋裡沉默無聲,屋外的人就笑了笑,目光溫柔,熠熠生輝。

  「長夜再暗,有我在你身畔;孤夜再寒,總有人將你溫暖。好夢,夜安。」

  「昌願,你可願日後每個長夜都有人相伴,好夢前共說夜安?」

  房裡寂靜無聲,半晌,門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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