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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正是綏遠最喜歡他的一點。

  綏遠突然跪倒在地上,作勢要向他磕頭,沈長樓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在那裡作戲,神情間沒有特別強烈的喜怒。

  綏遠突然一把抓住了沈長樓的靴子,將吻虔誠印在他的鞋尖,然後大笑起身,抵在沈長樓耳邊寵溺低語:「這樣你滿意了嗎?」

  「我可以理解為你在調情嗎?」沈長樓眼底盛滿虛偽笑意,像是也在陪他做戲,「你這樣又將我的好徒兒視為何物?」

  綏遠剛欲要說些什麼體己話,卻被沈長樓發狠一腳踹到腹部一陣劇痛,悶哼一聲,捂住腹部踉踉蹌蹌後退好幾步。

  「論他在武林盟可憐巴巴候著我那些情分,或多或少都可以讓我生出些惻隱之心,而你又算什麼東西?」沈長樓不緊不慢地用左手捏住綏遠的下顎骨,右手一下下的拍著他的右臉,像是刻意在訓誡一般,「綏遠大皇子,你是不是將自己看得太過重要了?」

  綏遠說:「我的傷於你是兩倍之痛,你居然……」

  「你真以為這些小痛小病我會放在眼裡?」沈長樓將口中咬出的血腥氣囫圇咽下腹去,他望著綏遠,笑一彎三分明月,眼底深深,像是藏匿誰人真心,比月色還要皎潔幾分。

  綏遠笑嘻嘻地:「果真天下第一,倘若不是你受制於我,你怕早將我殺了吧?」

  沈長樓的指骨抵住唇,他搖頭,沒有再看綏遠,起了身向崖谷深處走去。

  綏遠想要去追他,卻被季舟戒備地攔了下來,用眼刀子好生剜了一番。

  綏遠在季舟身後扯著嗓子喊:「道長——」

  沈長樓沒有回頭,在山崖深遠處身上過於寬大的外衫在迷失在霧氣里,他安靜得像是枝頭殘破的落葉,像是隨時要冰消瓦解。

  綏遠不怕沈長樓,他只是突然有點心疼。

  綏遠接著說:「道長,為什麼不回頭?」

  沈長樓在霧氣深處側目看他,白髮低垂,眼底載入世間諸般風情。

  沈長樓說:「我不想殺你。」

  他唇舌間漏入風氣,依稀帶出幾個模糊難以辨別的音節,混淆在血與霧中。

  綏遠好像聽明白了他想要說什麼。

  「為什麼不想殺?」

  沈長樓的影子瘦長,歪歪扭扭地曳在地上,膩在陰影里,沉入地殼。

  綏遠所望見的,是沈長樓的眉,是沈長樓的眼,一切都是沈長樓。

  「萬物守恆興復枯榮,順應天命。」

  沈長樓的雙眼像是將春風剪裁的燕尾,讓人偏生念起千重青山千種愁,連再鋒利的劍光也斬不破堪不透。

  沈長樓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他,像是在訴說滿腹愁腸,道一道情衷。

  「因緣註定。」

  ……

  綏遠移罷了目光,看向季舟。

  季舟眼底蟄伏著愛欲與臆想,像匍匐在地面前進的毒蛇,隨時想要將毒引入旁人身軀一般。

  綏遠終於在這一刻發現了沈長樓與季舟同處時那一刻的異樣是什麼。

  綏遠說:「你解不了他的愁。」

  季舟偏生嘴犟:「我解得了。」

  綏遠繼續:「你渡不了他去遠方,他也成不了佛。」

  季舟雙唇蒼白顫慄,像是被冷風一敲打 ,眼眶又遭了一朝紅,瀕臨泣出血淚。

  他目光因怒而發狠。

  殺氣已至,貼在綏遠脖頸跳動的血脈,像是要斬斷雙飛的勞燕,斬斷千種愁緒百種思量,將一切對的錯的都斬於刀下。

  就像他在夢中用刀斬渭水,斬個涇渭分明,斬個黑白對錯。

  可季舟終究不敢殺了綏遠。

  他收了刀,動作遲緩地就像有青山壓迫在背梁,讓他雙手疲軟,無法再前行片刻。

  他從夢中驚醒,大汗淋漓,像是羈旅中遠行的過客。

  綏遠說:「你瞧瞧,這世間想要你師父的不僅你一個人。」

  「可為什麼偏生只有你一個人可以博得他歡心?」

  季舟說:「因為情。」

  他對我有情。

  綏遠大笑出聲,笑得歇斯底里,眼角泌出淚來。

  他笑得腹部一陣泛疼才堪堪止住了笑聲。

  「情這一字真是動人,弄得無數人前赴後繼就為了這一個字。」

  「上有周幽王商紂王為情而困,遭來家國覆滅,如今又生了你這個執迷不悟的情種,這情字說來千種容易萬種容易,做起來又是何等的難?」

  「季舟,季盟主,你還年輕,醒醒吧……」綏遠說,「你不會到現在還真的以為沈道長他心底存在著你奢求的情字嗎?他自己沒有情,也不相信別人有情。」

  綏遠淡藍的雙眼仿若層層潮汐,讓人辨不明晰其中各種意味,收斂了平日裡的輕佻多情,只餘下一片肅然。

  綏遠問:「誰有把誰看得更重要?誰又把誰更當真呢?」

  季舟執拗地像個不肯認輸的孩子,非要抓住眼前那根稻草死死不放,死死咬定沈長樓對他自己有情。

  「痴兒,你知道當局者迷嗎?」綏遠笑了,「你對他情又有幾分?自己思量一下便知道。」

  「倘若你當真對他愛至深處,你真的會在意世俗眼光而畏懼那些流言蜚語嗎?」

  季舟恍若未聞,他不想要去聽,於是他畏懼起了河岸中漂泊不定的渡舟,他害怕自己撐不動槳,載不了過客到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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