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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意花了半天的時間來緩衝和了解自己的工作環境,之後,他便馬不停蹄投入工作,培訓和指導當地醫生為患兒們進行外科手術,包括但不限於重造鼻腔,分離融合在一起的上下頜骨,將臉上橫生的肉瘤去掉,為他們修復缺損的面頰……

  他的手術水平在同行中已經算是翹楚,但面對這些患者,何意仍需要突破極限,或是受限於當地醫療條件,或是患兒病情特殊,他要施行自己完全沒做過,僅憑理論設計出的新方案。

  寫信那天,他剛結束了一場十幾個小時的手術——將一位下半臉腐爛的患兒,眼睛以下脖子以上的部分切除,從身體其他部位取骨取皮,打磨後移植重塑下半張臉。

  當地人稱他為魔法師。

  可那會兒,他無法從中體會到快樂。

  “Noma病的致死率很高……每年會有十多萬的兒童因這個病去世,能有幸生存下來,且排隊幾年等到我們做手術的人少之又少,他們是幸運兒。那些不幸的大多數,最終的結果只是被忽視——沒有人在意這些生命的消失。

  沒有製藥公司研究它,世衛組織也沒有將它納入NTDs,因為它不是傳染病,不會威脅到發達國家……

  這是一群數量龐大但被遺忘的人類。以前我身邊唾手可得的東西,在這邊也成了遙不可及的奢望。

  同事提醒我,無力感是所有新人都會經歷的過程。同時他也說,我們只是世界的過客……”

  “我們都是這個世界的過客,你我是,他們也是。如果能教會更多當地醫生手術技能,那我們就是在路過時,多點了一盞燈。”那位法國同事等著何意把信寫完,又問他,“何,你讓我寄送的這個是情書嗎?”

  “不是,”何意收筆,笑著解釋,“寫了一堆廢話,這種叫家信。”

  同事帶著他的家信回到基地,幫忙寄出。

  何意知道,賀晏臻收到信後一定會慢慢看。雨吸。這一紙家書是他日常生活和感觸的絮絮低語,並不適合在電話里講,那樣太矯情,也太容易忘。

  又六個月後,何意結束了自己的第一次任務。他跟同伴一塊回到營運中心,同伴選擇回國休息,等待日後閒暇時再接任務。何意與之相反,他在基地短暫修整後便接受了第二次緊急任務的派遣,去支援南蘇丹的一處醫療點。

  平安信寫好一封又一封,有時上面只有幾句話,有時則是一張風景的速寫——何意跟一位在後勤工作的畫家兼工程師學會了畫畫,看著還挺像那麼回事。他還跟當地人學會了部落語言,這些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非洲土語,也被何意用拼音記在了每封信的末尾。

  他還在信中畫了自己的自畫像,將皮膚塗黑,頭髮畫長。那個總被當做高中生的面嫩白皮小醫生,被非洲的太陽烤成了小麥色,皮膚有風吹日曬的痕跡,眼神中可見悲憫,卻不再有憂鬱和自憐。

  他怎麼會憂鬱呢?何意心想,在南蘇丹面對大規模傷亡事件時,在來不及清理的屍體中為存活者治療,在醫療點遭到襲擊緊急撤離,以及隨團隊出發前往索馬利亞,聽到一句句的“Be safe”時,他哪裡還顧得上憂鬱。

  “捨棄富裕舒適的生活前往救援,這使得很多人誇我們為上帝,或者斥責我們是好管閒事不負責任的傻子。可我們都不是。我們只是凡人,試圖療愈凡人,同時也被凡人療愈。”

  何意能感到自己內心深處的東西已經徹底被改變,每次結束任務後,他都會有一段時間的休整。他回國了一次,也去看望過史寧和張君。

  在他參與的第二個年頭,他在一次活動中見到了梁老師。

  那是一次由有關抗擊Noma病的慈善活動,項目組織方勢力強大,參與者既有世衛組織的官員,也有國際明星,醫生教授,科學家和醫藥公司。

  賀爸爸所在的公司參與了這次慈善活動,捐贈抗生素給合作醫院。梁老師作為家屬參與了慈善晚宴,與應邀參加會議的何意擦肩而過。

  兩個亞洲面孔彼此多留意了一分,幾乎同時停下腳步,轉身回望。

  梁老師難掩臉上的錯愕,她一時間沒敢認,直到何意沖她頷首微笑,她才驚愕地收起無措的表情,露出社交化的微笑。

  那一刻,何意立刻明白,賀晏臻當初所說的“梁老師很掛念你,她為當年的事情感到後悔”,全然是安慰自己的謊話。

  梁老師已經面帶笑容地慨嘆起來:“真沒想到,會在這裡看見你。你這是……”

  “我曾參加過有關Noma病的項目,這次替一位同事來作報告。”何意笑著回答,又指了指前方的人員,禮貌示意,“抱歉,梁老師,我的同事正在等我。祝您有個愉快的夜晚。日後有機會,一定去您府上拜訪。”

  他彬彬有禮,眉眼堅毅自信,舉手投足也夠紳士做派。

  梁老師點點頭,等何意走後,她才想到,何意根本沒有問她的地址。說是再見,其實並不打算再相見。

  “晏臻,你們是在一起了吧?”當晚,梁老師忍不住給賀晏臻發信息,問他,“我見到了何意。我感覺……他變了很多。”

  她記得當年滿懷孺慕之情,會特別在意她情緒的孩子,也記得當年的那場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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