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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仍然和從前一般面白唇淡,但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他氣質的變化,不再是孱弱沉默的影子,他仿佛長高了,已能撐起那繁複龍服的威儀。沉默變成了穩重,孱弱變成了優雅,雙眸看人之時,隱隱有著壓迫感。

  威重令行之人,日久天長,便自然會有久居人上的氣質,在任何環境都能泰然自若,因為只有別人顧忌他,沒有他委屈遷就別人的。

  小皇帝從前規行矩步,被孫太后規訓,讓人感覺存在感單薄,只是孫太后推在前面的影子。昔日類似這種宴會,他主持,幾乎都是由內侍和禮官唱禮,他按著禮數接受朝賀後,略坐一會兒便又被內侍們帶著退場,不過走個禮。

  但今日,何常安失蹤,皇帝身邊只是一個新上來的面生內侍,顯然還不太習慣這樣大場合,舉止有些生疏怯懦。反觀皇帝自行入座,受百官朝賀,舉止從容,神情泰然,絲毫沒有在獨自在大殿上宴請朝廷重臣這上頭露怯,仿佛天生就是坐在那最高位置上,受人參拜,居高臨下觀察著諸位臣工。

  季丞相忽然出列稟道:“今日端午佳節,臣不才,寫了首頌詩獻禮,祝吾皇萬歲,願天下太平。”

  蕭偃看著他微微點頭,轉頭吩咐一旁內侍:“季相有詩,必定是好的,且傳下去請教坊著人殿上即刻唱來,讓諸位臣工都欣賞欣賞。”

  內侍原本正一陣心慌,什麼獻詩?禮部之前沒說過有這個規程啊?

  幸好蕭偃有口諭,內侍如奉綸音,連忙小步趨從跑到季同貞身邊,雙手接過那詩稿,送到台階下,交給教坊司的當值太監總管,總管訓練有素,一看是七律,即命樂班按七律奏樂,歌伎按著牙板,悠揚唱起。

  頌聖詩一向都是花團錦簇,中正平和,不過不失。季丞相本人也並不長於詩才,不過平平罷了。但經過這笙簫伴奏,鼓樂按點,又有歌姬清妙歌喉增色,原本只有七分的詩,倒唱出了十分的意來,總是太平盛世,聖君氣象,君臣和樂,四海昇平。一時堂上眾人紛紛點頭稱讚,蕭偃也含笑對季相道:“好詩,季相高才,左右,賜酒與季相。”

  內侍即刻斟酒端下去,季同貞只能離席接過酒杯,飲盡謝恩道:“聖恩深重,臣萬死難報。”

  大臣們不由都有些眼熱起來,立刻有長於詩才的文臣站了出來,口占絕句,頌聖唱恩,果然當堂賦出錦繡詩句,蕭偃自然又含笑命教坊司唱來。

  一時宴上氣氛熱鬧起來,擅詩的大臣躍躍欲試,不擅詩的大臣們則暗自後悔昨夜怎就沒想到讓幕僚也寫上一首背下?果然還是季丞相老謀深算,這風頭都讓他出了!若是得皇上御口點評個一句兩句,記在起居註裡,來日家族後人面上有光啊!

  朝上諸人都以為是季同貞提前安排的,只有季同貞知道自己乃是故意打亂的宴會章程……然而在沒有高元靈、沒有何常安提點的情況下,少年天子輕鬆應對過去了,而且應對得十分得體,大氣,請歌伎在宴席上唱詩,君上得了榮耀,臣下又得了極大褒揚,立刻形成了人人踴躍獻詩頌恩。

  君恩難得啊!哪怕只是個少年小皇帝,哪怕這位小皇帝決定不了大臣們的升遷去留,大臣們也決不捨得浪費這一個出風頭的機會,皇帝起居注會記錄皇帝的一言一行,頌聖詩是最沒有意義的詩,但卻又偏偏不少頌聖詩能流傳下去,因為宮廷會有專人認認真真將這些朝會慶典上收到的頌聖詩抄寫編好,流傳後世。

  要不是這位小皇帝一直深居簡出,極少露面,大臣們看著他從六歲登基一步步到今天,季同貞幾乎都要以為自己面對的是一個登基多年,對臣下人心掌握得通透深厚,嫻於政事,精於操控人心的皇帝。

  他今日的確是故意試一試小皇帝,卻沒想到試出這麼一個結果,命伶人殿上唱詩,又賜酒,既是示恩寵於自己,更是彰顯了君臣名分,自己堂堂內閣左相當堂飲酒謝恩,眾臣目中,都同時看到了君和臣。

  小皇帝再小,也為君。

  自己掌內閣,再位高權重,也只是臣,只能拜謝君恩。

  這讓他甚至有些隱隱後悔今日衝動了——皇上少年聰慧,今後路如何走,還要仔細考量了。

  季同貞陷入了沉思,看到蕭偃在上頭起了身,和從前一般,他要退場歇息了,而內侍也過去傳了承恩侯,這是要私下召見承恩侯,按從前慣例來看,內宮不能擅見外男,一般都是太后以皇上的名義召見罷了,大婚這麼的大事,自然是有所考量。

  宮裡接連不太平,先有惡貓傷人的傳言,又有何常安問罪後無端越獄消失,生不見人死不見鬼。端王為了避開大婚爭議,直接離京,何常安生死不知,皇后雖最後被皇上親自宣諭,出自承恩侯府,但承恩侯和太后並不高興,因為安國公在朝堂上那麼一攪和,人人都知道皇上大婚了,親政之日還遠嗎?

  這樁樁件件,仿佛亳不關聯,卻都指向了一個結果,太后對年幼皇上的控制,在被削弱。

  前朝不能陷入被動,但皇上總是要親政的,為今之計,倒是爭取少年皇帝對內閣的信任和信重,為上策。

  蕭偃卻不知道自己一個小小舉動,讓季丞相想了那麼多,他卻也知道,季丞相不按宴禮規程走,必有深意,但他不介意露一點鋒芒,畢竟無才之人,只會被控制,他總要顯示他有被利用的價值,而不是只做一個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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