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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剛剛吸了些能量,就要施展幻術其實並不容易,但看著眼前的少年眼睛又恢復了些神采,期冀地看向他時,他不由感覺到一絲被需要的滿足感,想來自己是真的脫離人群太久了——而這個小皇帝,見鬼神不懼,明明知道自己是吸收恐懼等等負面怨氣的死靈,卻也沒能在他身上感受到任何厭惡排斥的情緒。

  正常人都會遠離死靈,厭惡死靈,排斥死靈,哪怕要藉助死靈的力量,也是充滿忌憚的,保持警戒的。

  然而凡人不知道死靈對這種情緒的捕捉分外靈敏,哪怕只有一絲,也能迅速感知,也許他們知道,但他們控制不住那種發自靈魂的恐懼、厭惡、忌憚。

  但這小皇帝面對他,卻只有著信賴、喜悅、期盼、以及大概他自己都不能覺察到的祈求力量的焦灼以及渴求陪伴的軟弱。

  這讓他覺得有些新鮮,從來沒人祈求死靈的陪伴。

  巫妖伸出手,蕭偃低頭一怔,看到那虛實幻光之間,一支修長的指骨點在了他手裡的梅花花瓣上,白色的指骨泛著玉一般的光澤。

  零星幾朵白梅原本早就被揉得殘缺,一陣細碎雪花光芒在上頭浮起,然後收入了花朵內,枝上白梅仿佛得了冰雪的精華,瓣瓣綻放,風骨清舉,瑩潤光鮮,之前那些被揉出的皺痕已消失不見。

  蕭偃低頭看著那白梅和那支潔白詭異的骨手,有些愣怔。

  巫妖的死靈魂體,雙手都是森然骨爪,巫妖只以為他嚇到了,將骨手縮回,心想著等魂體修復得差不多,大不了幻化個讓小孩子能接受點的手指,他又看了眼少年的手,少年纖細的指尖已凍得通紅,仍捏著梅花枝,白皙手指與如玉花瓣相映,充滿了生命力。

  巫妖道:“戴上我的魂匣,從門口走進去,沒人能看到你,然後找到那孩子在的地方,讓他拿著這枝梅花,就能讓施刑者產生幻覺,以為自己已完成工作,讓他一直捏著這枝梅花,這是個短期的幻陣,三天後會失效,應該足夠他躲過刑罰了,剩下就看他的演技了。”

  祁垣被緊緊捆縛在窄小簡陋的木床上,下衣早就解了,一旁的刀子匠正在將鋒利的彎刀放在滾水中消毒,他身旁的學徒顯然早已司空見慣,過來給他嘴裡塞了木條,然後面無表情叮囑他:“忍著不許叫,叫了到時候氣泄了,活兒做得不漂亮,你一輩子都得漏尿,宮裡不會留你當差,只能去做苦役。”

  祁垣緊緊咬住那根木片,想著母親握著他滿眼淚水:“五官兒,活下去,活下去,你妹妹還要你照拂,一定要想法子活下去。”

  刀子匠哼了聲:“好了,壓好腿,掌好燈。”

  一個小學徒過來替他固定雙腿,另外一個掌好了燈,蠶室里沒有風,屋檐幾乎要壓下來一般地低仄,祁垣幾乎呼吸不過來,他閉上了眼睛,然後卻又睜大了眼睛,牢牢盯著那把彎刀,他要看著,他心想著。

  然後他的眼睛睜大了,他看到厚重的棉門帘揭開了,蕭偃從外面走了進來,目光立刻就和他對上了。

  傀儡小皇帝還是那樣臉色蒼白孱弱的樣子,他擁著銀狐皮毛,從學徒身後輕巧走過來,然而學徒卻恍若不覺。

  蕭偃徑直走到了他的床頭,然後將籠在袖中的一枝梅花放在了他被捆在床頭的手掌里,示意他握緊。

  他下意識握住了那枝微微還帶著體溫的東西,鼻尖聞到了一絲梅花的清香,空氣中還有著蕭偃身上帶著的雪的凜冽之氣,還混雜著絲絲縷縷的龍涎香味。

  他微微睜大眼睛,嘴巴里還塞著木條,說不出話來,他還來不及替光著腿任人宰割的自己難堪,但卻被接下來一幕給震驚了,房裡的刀子匠和兩個學徒仿佛沒有看到金尊玉貴的小皇帝進來一般,仍然還在按部就班地做著他們的事——見了皇帝不拜,那是立刻能杖斃的,哪怕那是個眾所周知的傀儡。

  刀子匠身上穿著黑衣,眼袋下垂,陰沉沉地看了他一眼,滿臉漠然中帶著些疲色,他拿著刀子,垂下頭來盯著祁垣雙腿根一會兒,祁垣清晰地看到他雙眸忽然恍惚了一陣,過了一會兒收了刀子,將刀子擲入了一旁的水桶中:“好了,包紮吧!”

  兩旁的學徒立刻上來,給他撒上藥粉包紮起來。包紮好後,交代祁垣幾句,三日後不能動彈解綁,水米不進,避免感染,這才掀了帘子出去了,全程仿佛根本屋裡沒有外人,更仿佛沒注意到對方絲毫未損,完好無缺。

  祁垣被這詭異的一幕驚到了,轉頭看著蕭偃,蕭偃神情仍然很平靜,但眼睛裡帶了一絲釋然,他伸手按了按祁垣捆著的手裡的梅枝,聲音很輕:“拿好了,別扔了——誰都別說,瞞好了。等你當差,我會想法子調你到紫微宮。”

  他沒有敢逗留太久,快步離開,巫妖事先提醒過他的時間只在一刻鐘內,混淆人認知和記憶的幻術其實是高級法術,對從前的他來說施法不難,但對此刻的他來說,其實並不是非常有把握。

  蕭偃來去仿佛一場夢一般,只有白梅的清香充滿著小小的房間內,祁垣茫然躺在那裡許久,得出了小皇帝想必收買了刀子匠的結論。

  果然三日後換藥,學徒們仍然仿佛看不見他的異樣,解開他扶著他走了幾圈,又餵了粥水,離開了。

  之後在漆黑無風的蠶室里整整三十日,祁垣一直捏著那枝梅花,白梅獨有的清香一直陪伴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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