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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以後,許啄這麼告訴許偲。

  他還提到了白樺樹下埋的那張紙。

  許偲本在出神,聽到這非主流的往事,先是愣了一下,很快又彎著眼睛笑了出來。

  十六歲,他離開燕城的那一年,程皎給他寫過一封訣別書,紙上只有一行幼稚的字體:「我不要你了。」

  但許偲走了,程皎卻後悔了。多年後再次相遇,他們相愛,然後他真的試了一下不要他的滋味。

  這滋味真是苦澀,比苦瓜還苦。

  不過無所謂,就和小朋友鬧絕交一樣,等你轉身回來,我們依然是好朋友。

  是永遠的愛人。

  第三次是前天。

  許啄握著一封請柬去了臨城。

  雖然沒能趕上家裡的初雪,但他把筆交給那個似乎終於長大的男孩子,讓他在紙上寫下了自己歸來的日子。

  從前說過會給他發請柬的,許啄說到做到。

  回來的時候賀執開蘇寧的車接他,車裡還有梁妍和許偲。

  司機的臉色永遠那麼臭,后座的母子也完全沒把他放在眼裡。

  等到了目的地更不得了,梁妍在沉默中爆發,哭著撲進了許暨安清瘦的懷中。

  而許偲歪著頭,許啄背著手,賀執靠在車門上打開遊戲又抽了一次獎。

  有人沒心沒肺,有人性情古怪,在這塵世間滾過一遭,仍然都學不大會這位女士的大悲大喜。

  倒是兩個姓許的小朋友對視一眼,靜靜地笑了。

  又玩了一局消消樂,賀執終於耐不住凍,深吸一口氣拉開了車門:「阿姨!歇歇吧!瓊瑤都已經退休了!」

  亂七八糟的一家人。

  但還能怎麼樣,湊活過吧。

  平安夜的前一天,許啄度過了他二十四歲的第一個生日。

  冰箱的冷凍層有一整格被閒置,裡面裝滿了安琪拉和她的後宮們。

  這些雪球大小相似,色澤類同,在許啄眼裡全都長得一個樣。也不知道賀執的父愛到底是有多深沉,竟然能將它們一個一個全部叫出名字。

  許啄終於忍不住好奇,主動請教他該如何辨認。

  賀執還挺得意:「我全亂喊的。」

  青南路要拆遷了,賀執從十四歲開始便立志要當釘子戶,但十幾年過去,等改革的春風再一次吹到自己的家中,他卻出奇的平靜。

  聽說平河區的那棟小別墅被賣出去了。

  許暨安這個王八蛋一肚子壞水,自己前腳入獄,後腳老冰就被他留下的絆子拖得萬劫不復。

  賀執離開貴圈太久,很久之後才聽說這件事。

  而也是恍惚了好半天,他才終於發現,自己原來已經徹底站在陽光下了。

  小別墅不再姓賀,青南路也快被推了,賀執收拾好行李,帶著人和鳥一起搬到了蘇泊爾家樓上。

  離開之前的晚上,兩個人在家門口的街上流連了很久。

  六年前賀執在家裡的圍牆上畫了上百個童話故事,但其實不只是這面牆,往前走,再往前走,網吧樓下,信中后街,到處都留著一個少年作畫的背影。

  七歲時第一次握水彩筆,他不老實,不在白紙上畫,往牆上畫,果不其然換來母親一頓暴打。

  十歲那年學會了素描,數學課翹課去天台,踩著磚頭趴在女兒牆上,握著碳筆一筆一划地對著電線上的小燕子寫生。

  十四歲和媽媽走散,他搬進他爸爸曾經寄身的青南路,握著毛筆在外街的牆上奔跑著畫下一條長長的紅線。

  盡頭有人在等他,他以為要挨打,渾身戒備,但沒想到卻被鄰居彎腰摸了摸頭,溫聲告訴他:「你以後可以叫我李叔。」

  十五歲時他已經學會很多,能在人身上刺數不清的花樣,也可以用拳頭給人家留下半永久的傷害。

  那年他最喜歡看動畫片,偶爾擁有一個平靜的夜晚,賀執就拿著顏料盒,盤腿坐在骯髒的井蓋前畫海綿寶寶。

  十八歲是好時候,他有著那個年紀的少年所有的臭毛病,脾氣不好,耐性不夠,好不容易轉了性子見義勇為,沒想到卻遇到了他此生最珍愛的小朋友。

  信中與青南路之間的第三條街上,畫著十六歲時賀執筆下的媽媽。

  他沒有畫完,但許啄卻一直很喜歡。後來賀執帶他去墓園看望賀妗,骨灰盒被收在一個玻璃格子裡,裡面放著鮮花,信,和女人永遠被定格的笑臉。

  某次看望過許暨安回來,許啄按大人的囑咐去了次銀行,在保險柜里,他取出了一隻裝滿照片的信封。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許文衍的模樣,果然和賀執很像。

  後來再去的時候,賀妗的小格子裡便多了幾張照片。

  男人的,小孩的,一家三口的。甚至還有當年福利院裡,小賀執拉著小許啄的那一張。

  不求你們保佑倒霉兒子了,但請一定看著你們的童養媳平平安安地長大。

  哦,對了,童養媳在我心裡永遠是小朋友,所以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賀執閉上眼睛沒大沒小,不知道許啄站在他旁邊,雙手握在身前,認真地許下了與自己一樣的願望。

  唯一的區別大概只是主謂賓的位置被稍稍顛倒了一下。

  啊,還有,許啄還要更禮貌些。

  他們也常去青南福利院。

  賀執就是個烏鴉嘴,那面牆上的壁畫果然總是容易皸裂成慘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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