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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介意被關起來,畢竟犯病的時候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會做什麼,很危險。

  但他不喜歡被這樣關起來。

  程皎想起原因了:「和我住在一起的是個叔叔,他不喜歡說話,整天對著牆發呆……啊!好無聊!我想換室友!」

  程皎今年二十四,或者二十五,心智卻好像停滯在四五歲的光景。

  但這人慣會偽裝,其實這種時候,才是他最清醒的時刻。

  他有點瘋,瘋了似乎許多年,但也沒有瘋得很徹底,大多時候意識十分清晰,只是隔幾年就會突然犯一場大病,好在每次他都提前有感應一般,主動搬進可以被控制行動的地方。

  那年一二九大合唱,許啄和賀執在校園裡碰見來辦休學的程皎時,他已經說不清自己住院過多少次了。

  唯一可以記清的,大約是這一次和上一次的間隔實在是有點短。

  似乎就只是他遇見許偲、認識許偲的那一小段時光。

  「哥哥。」

  程皎又賣萌了。

  許啄被這位身高和年齡都可以反過來叫自己弟弟的病人先生扶起來,聽見他笑眯眯地問:「你結婚了?」

  手上的戒指雖然一到上班時間就必須摘下來,但許啄並沒打算有意藏著。

  等會兒到了單位,免不了又要獲得同事的大驚小怪,但程皎雖然好奇地看著他的戒指,臉上卻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樣。

  許啄點點頭:「還沒來得及辦什麼,到時候給你發請柬。」

  程皎對著天邊的朝陽眯了眯眼睛,天然上翹的唇角弧度更彎了幾分:「啊,那我努力好得快一點吧。」

  許啄「嗯」了一聲,空氣忽然靜了下來。

  程皎是醫院的常客,他的病勢不算太嚴重,甚至可以擁有室友。

  休學後,許啄很久沒有見過他,上學期來醫院實習,才意外地遇見了弟弟當年的同桌。

  從前那些過往他不了解,但這一次,程皎已經住院很久了。

  這個人發病的情景和別人很不一樣,不瘋不鬧,比平時看起來還正常。

  就只是很安靜地焦慮,然後很平靜地尋死。

  來花園之前,許啄去找了照看程皎的護士。聽她說,就在前幾天,程皎還試圖把頭埋進洗手池裡淹死自己。

  淹了一半清醒過來,濕噠噠地走出病房,向護士姐姐埋怨她也不好好看著他。

  程皎骨子裡很惜命,但心裡藏著的那一面卻與他截然不同。

  他仿佛一顆繞著行星公轉的小衛星,有時晴朗占上,有時又被寒夜席捲。越長大,公轉軌道越分崩離析,也不知道何時就會徹底崩壞成碎片,讓他永墜看不清月光的黑暗世紀。

  他發病時的瘋相的確輕了許多,但他發病也越來越頻繁了。

  「程先生。」許啄叫他。

  這回輪到程皎「嗯」一聲回他。

  許啄看著他手中的蝴蝶,認真咬字:「好好活著。」

  程皎又笑了起來:「好哦。」

  但他還是想換室友嚶。

  快到上班的時間了,程皎往日只送許啄到小花園門口,今天卻不知怎麼來了興致,想陪這位已婚男子多走幾步。

  今天下午會有志願者過來陪伴患者,愛玩愛鬧的程皎對這些倒是興致缺缺,每次大教室里大家在學唱歌,他就在後面織毛衣。

  可能也不是毛衣,不知道他拿著那兩根木針在編織些什麼玩意兒。

  打從入院就開始織,好不容易快完成了,便因為他愈加作死的行為被沒收了潛在作案工具。

  程皎說到這兒有點委屈,偷偷問許啄,可不可以下次給他送兩根針來。

  許啄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我可以幫你挑挑毛線,你喜歡什麼顏色?」

  程皎很認真地思索了起來。

  紅色太艷,綠色好醜,白色容易髒,黑色也不乾淨。

  程皎拿捏不定,本想去問問護士站的姐姐,但站在長長的走廊上,他卻一眼就看到了另一個人。

  單薄而立的身軀,長長些的淺色碎發,玻璃彈珠般晶瑩剔透的瞳孔。

  五年,將近兩千個日夜,他從不曾間斷在心裡描摹過的如畫五官。

  為什麼此刻穿著和他一樣的病號服。

  程皎的臉色徹徹底底地冷了下來。

  被他注視的人正站在護士台前,垂著眼皮安靜地聽人說話。

  落後大高個幾步的許啄從程皎身後走出來,望著那張熟悉到陌生的側臉,呼吸瞬間一窒。

  他顫著嘴唇惶然地睜大眼睛,視野只需零點零一秒便被模糊占領。

  失語的那幾秒,許偲淡漠著臉回過頭來,在看清來人後,那冰封般的秀麗五官也仿佛出現一道裂痕,無意中溢出兩分藏都藏不住的驚愕與無措。

  掉頭就跑的衝動之前,是記憶中的那人大步向自己走來,不容抗拒地握住他的手腕,低頭看著他曾經於絕望中留下的那兩道淺淺的粉色疤痕,啞著嗓子,仿佛嘆息般輕聲對許多年前和現在的許偲說:「怎麼這麼不小心啊。」

  一如初見。

  這一層的走廊比不得別的科室總是靜悄悄的,某一間房門後有人似乎在哭,另一間又好像有人在笑。

  「為什麼哭。」程皎卻問他。

  許偲茫然地抬起手觸上臉頰,指尖冰涼,他竟然真的哭了。

  許偲在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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