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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季來上茶。博延出現的時候,四季上茶的動作總比平時快上些許,大嗓門也會忽然變成輕言細語,臉上還要帶三兩分嬌羞的表情。不曉得傅太太許了她什麼好處,才讓她死心塌地地呆在西苑這一潭死水裡。幸好博延素來看不上她,要不然恐怕他還會往西苑來多跑幾趟。

  博延如今的心思也不在風月之上。他這一年賦閒在家,日日受他父親的訓斥。他是個好面子的人,自視甚高,受不了在父兄甚至傭人那裡被輕視,所以總想找門路做一些生意出來。這天他的心情仿佛不錯,告訴我:「陳太太,就是傅秀燕,今天派人來傳話,說明天要來看你。」

  我與秀燕也早斷了聯繫,第二天她如期而至。如今的秀燕早已經嫁給了她的大表哥,住到永平縣城去。據說她這一回過了年回南島家裡探親,才聽說我也在南島上。她看見我就緊握住我的手,說話的聲音憂心忡忡:「三少爺對你可好?怎麼把你安頓在這裡?這西苑早先不是二姨太的住處?」

  二姨太早年吊死在這樓里,說起來是有些晦氣,可巧,我也是個二姨太。我笑了笑,無話可說。

  多年未見,秀燕的樣子也同往日的活潑爽利大相逕庭了。她同我一樣,不過是二十出頭,可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盤了一個婦人頭,眼神里透出一股焦灼,仿佛隨時隨地可能有緊急事件需要她來應對。她一臉憂愁地問:「傅太太沒為難你吧?」

  我倒反而很淡然:「哪裡會,傅太太向來賢惠大氣,哪會來尋我的錯處。」她也根本不必。若我生龍活虎,她或許會替姚氏來整治我。我自己已經心死如灰,她也就不必來折磨我。

  秀燕一副幸甚至哉的樣子,恢復了一些熱情:「三少爺跟我家的那位合夥做了點生意,我這才聽說你也在南島。過兩天我們就要回永平去,三少爺也要去永平辦事,不如你一起來,到我家小住?」說罷她抬頭掃一眼四周,憤憤說:「換做我,這死過人的樓里我怕是一天也住不下去。」

  我以為博延會反對,至少不會讓我帶著謹芳一起去,沒想到他痛快地答應了。

  秀燕的家在永平縣城裡,是一處三進的院落。她同公公婆婆住在一起,每天需侍奉公婆,照看小孩,還要管家裡拉拉雜雜一堆雞飛狗跳的事務,我總算是了解她眼神里哪裡來的那種焦灼。她大表哥陳老闆個子不高,略微有些胖,是個一團和氣的生意人。聽秀燕說,他跟博延一起做藥材生意,他出貨,博延出錢,就差打通運輸的門路,就好把藥材販到北面去。

  秀燕帶著她那兩個皮猴子,還有一個娘家侄女,每天同我和謹芳一起逛逛茶樓,聽聽戲文,似乎很愜意。我知道秀燕是扔下了家裡的許多事來招待我,對她恐怕也是種暫時的解脫。沒想到的是連陳老闆也對我極其客氣,鞍前馬後還幫了不少忙。

  最後要走之前的那天,秀燕說有一個什麼當地豪紳的梁老太太做壽,因和陳老闆連著點遠親,秀燕原來也是要去拜會的,就勸我一起去吃席看戲。我拒絕說:「我又不認識那位老太太,去做什麼,還是留在家裡打點行裝吧。」

  秀燕滿心失望,停了停鬱郁說:「那我也不去了,我在家裡陪你。」

  陳老闆在一旁圓臉一皺,叱道:「胡鬧。今天所有有頭臉的太太都要去,你怎好不去!生意上人情往來不指望你幫忙,你多少不要給我拖後腿就好。」

  博延也在一旁,低頭不做聲,仿佛入神地想著什麼事。我一看這情形,連忙改口:「要不我也去,在家也是無聊,倒是可以去壽宴上看看今天會演哪出戲。」

  梁家是永平的大戶,宅子雖沒有傅宅大氣恢弘,卻因著近年來生意做得發達,把府邸修葺一新,古董裝飾擺得富麗堂皇,府上夫人小姐的衣著服飾都比傅家都更精緻時髦一些。梁老太太七十大壽,排面也是擺得十足,水榭上堪堪擺了二十幾桌席面,還請來省城的小妙仙到台上唱戲,唱的是一出《五女拜壽》。

  我不大愛這些熱鬧的唱段,看得有些昏昏欲睡,秀燕也自有她的忙碌,圍在幾個太太身邊同一位貴婦人模樣的人說話。正百無聊賴間,有個老媽子模樣人走過來,附在我耳邊說:「前面傅先生傳話過來,請孫姨太移步前面小花廳,傅先生有些事交代。」

  我不知道傅博延要交代什麼事,只跟著那個老媽子出了門。穿過長廊,路過一片瀟湘竹,小花廳就在前面。屋頂上的雪還沒有化盡,檐下升起紅燈籠,花廳里燈光黯淡,也看不出有沒有人,倒是有人在院子裡擺了一桌酒菜。

  院子裡的臘梅還留著殘雪,香氣沁人心脾。有個人影背著手正在燈下賞梅,聽見我的腳步聲,轉過身來。那人穿了一身黑色絲綢馬褂,頭髮一絲不苟地攏到腦後,嘴角抿著一絲意味不明的笑,目光淡淡落在我身上。

  雖是和以前西服筆挺的樣子十分不同,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來,那是博延在省城經常趨奉的章先生。

  章先生看見我,帶點訝異地叫了一聲:「傅太太。」

  我心頭一驚,強壓下不安,點頭打招呼:「我不曉得章先生在這裡賞梅,打擾了。博延剛才傳話,讓傭人帶我來花廳找他。」

  那個老媽子早不知跑去了哪裡,四下里也沒有旁人。我發現自己同章先生落了單,心裡才回過味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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