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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獻祭註定生生不息。鄭留必然會獻祭,誰也攔不住。他的生死簿只有兩條路,或死而輪迴,來世為常人,亦或——生而為王,來世亦為常人。」

  最後一句讓長留從萬念俱灰再到重燃希望,他剛想追問那兩條路是怎麼走出的,黑無常已經掠過他身邊,燈熄之間將他拍回了凡間。

  「至陰血脈不能再成為鬼將,卻可以反奴為主,成為契約人主。」黑無常最後的聲音在他腦海里迴響,「鄭留若死,只因獻祭無將。鄭留若生,則因一個局外者縱身一躍,成為契約里的鬼將。」

  「你的生死簿,亦如此。或生,或死。」

  長留魂歸軀殼,坐在黑暗裡長久地發呆,而鄭王忽然湧起了不詳的瘋狂念頭。

  他深陷夢中,戰慄地安慰自己眼前所見皆是幻夢,然而後續所見與自己的記憶分毫不差,到最後,終究只是自欺欺人。

  不是夢。

  「我帶你走。」

  「跟我走!」

  「如果來年春天你還活著,我再回來和你算帳。」

  蛇妖轉身離開他的視線,他們一人一妖的長路看似分割卻又再度相交。都在人間,一生一死,咫尺天涯。

  他在人間獻祭,看著自己的血一點一點滴落在祭壇上,化開忠誠我到此生盡頭的契約。

  蛇妖在陰府入局,記憶和自我一寸一寸消散,魂魄一點一點歸入人與鬼同生不共來世的契約。

  四天後,契約成。

  他站在祭壇中央幾近虛脫,在往後倒的瞬間,是跋涉而來的鬼將攙扶住了他。萬鬼遵從號令為他驅使,而他放在胸膛里的赤鱗失去了溫度。

  最後一滴血滴落在傀儡眉心,那鬼魂入主一副面目全非的軀殼,從此成為他的鬼將,他的國師。

  鮮紅的花瓣與翠濃的葉子結在同一花杆上,不復相見,永伴而生。

  十一年寒冬,他日復一日等著來年逢春,而身後是年復一年的詢問和道歉。

  「王上冷嗎?」

  「自然,冷啊。」

  「王上,對不起。」

  「國師為何道歉?」

  「我若是人,便能給王上一個溫暖的懷抱。可我是鬼。」

  「鬼冰冷,沒有溫度。」

  第41章

  天亮, 周刻從大夢裡掙脫出來,胡亂地想扒拉住手邊任何的東西做支撐,然後抓住了一片白袖。他抬起眼來,便看見眼角眉梢浸潤在曙光里的千年狐妖。

  小道士怔怔地看了他許久, 一直到陽光從他眼角一直照到衣襟來, 他才眨了下酸脹的眼睛, 視線忽清忽糊。

  周刻抓緊他的手,問得哽咽:「你是不是想著, 想著,於那隻鬼有愧?」

  潛離安靜地望著他,逆光眯著眼不出一聲。

  周刻只當他是默認, 抬手捂住眼睛,奪眶而出的滾燙劃破漫長的雪夜,一切荒謬又合理,脫軌又契合。

  「彤城的城主說的沒錯, 你就不該再接著去找勞什子轉世……不,第三世,第二第一, 你化成人形後就不該進人間,好好待在世外桃源修你的道……」

  小道士越說越糊塗, 感覺周遭隨時都在崩塌。

  見過光便難以忍受黑暗,得過情愛便難以捱過孤獨,狐妖是, 這凡人亦是。

  仿佛開了錯頭,就再也無法及時止損, 再錯也這樣禹禹獨行走下去。掙不完的六欲七情八苦,混合成越難越走, 越走越難的千山萬水。

  周刻混亂至極,胡亂說著兩人最初便不該結孽緣,卻也說不出「這一世你也不該來找我」。

  他只能対已發生的過去說著不該,怎麼也割捨不了這當下,那未來。

  每一世都如此。

  潛離這樣看了他許久,張開手抱住他,鬢角廝磨在愈來愈升溫的冬日裡:「你和我的道不衝突。你在何處,何處即桃源。我要和你共渡這道。」

  小道士忽而泣不成聲,緊緊錮著他喃喃:「大妖怪,人鬼、人妖、人神殊途,殊途你認得嗎?」

  狐妖緩緩吸一口氣,親了他耳廓一下,眼中承載著劇烈又平靜的痛和燙,沙啞地爆了句粗口:「去他爺爺的殊途。」

  周刻又落淚又揚唇角,埋在潛離肩頭便想咬他一口,卻忽然看見客房裡還有不速之客,登時嚇了一跳:「這不是國師嗎?!您在這幹啥呢?!」

  盤腿坐在陣法里發呆的國師聽到話立即起身,合手深深彎腰:「抱歉,前輩,晚輩無知冒犯你們了。」

  「哈?」周刻憋回眼淚泡,潛離拍拍他後背安撫:「不必介意小鬼,昨晚他來找茬,我反彈了,這就放他走。」

  他一彈指,國師腳下的陣法瞬間解除,被定住了一夜的鬼軍們也得以自由,呼啦啦嗷叫著圍繞國師飄了好幾圈。

  周刻只覺得小小的客房裡像是搞起了一陣小龍捲風,卷得潛離的長髮飄起來。

  於是他茫然又緊實地抱緊這狐妖。

  國師比劃了幾個手印,讓鬼軍們出去玩泥巴,隨即又向那抱得難捨難分的兩位行了禮,才轉身灰溜溜地離開。

  王應該還在隔壁安睡著,那房主是個豬一般的好人……

  他開門出去,就看見一個高大冷麵的帥道士提著個大食盒站在隔壁門前,手抬在門前似乎已猶豫了許久。

  遲鈍的國師還沒來得及反應,帥道士展秋柏就下定決心,屈指毅然地敲起了門:「春山,你起了麼?我帶了你最喜歡的點心,熱騰騰的,要吃一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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