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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凝還是初初來時的打扮,只是由星燈幫著施了個清塵訣, 身上和衣裙上的髒污不見了。
她看起來非常年輕, 絕不過二十,周身靈力很淡, 是剛引氣入體的樣子,一雙眼睛清澈昳麗, 像春初消融了冰雪的泉水, 溫溫涼涼淌進人心裡。
她梳著凡間女子的婦人髻, 雖免不得有些緊張, 但舉止穩定, 恬靜裡帶著一絲柔韌,如枝葉柔軟的花草,看起來很脆弱,輕輕一折就會斷,但若真把她擋柔弱可欺的花草,就會發現哪怕拼盡全力,也難以折斷她。
一開始只是任務,真見面了則是本心。
鑄劍長老很喜歡露凝,一眼就喜歡,若無宗主的身份夾在中間,她倒是很希望收露凝做關門弟子。有宗主在,這不太合適,就只能讓露凝暫且先叫她長老。
她替露凝梳理了靈脈,重新測過靈根,讓星燈帶她回去先學些基礎,再送她去和其他弟子一起上課。
諸天宗開設數門宗課,由各宮長老與執事分別授課,所有內門弟子都要進行地學習,再由各自師尊教授獨門法術。
鑄劍長老不放心露凝一個人去基礎班上課,就讓星燈私底下帶一帶她,等兩人進度差不多之後結伴同行。星燈是她座下入門最晚的,她們距離不算太遠。
而露凝的獨門修習,從靈根來看並不適合她這裡,倒是適合執劍長老。
但宗主把人交給了她,肯定不能再送去執劍宮,不如就暫時先教著。
聽星燈說露凝和風無涯關係匪淺,完全可以讓風無涯引導她劍修之道。
在鑄劍宮,露凝第一次找到了來修界之後的踏實感,她其實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快又見到解離塵。
他那樣堅決地要和她分開,按理該儘可能避免與她接觸。
在她的設想中,都已經把她交給別人了,他們下次見面就應是九州大會結束後,他送她回家的時候。
她感受著身後清冷的氣息,他們有過極致的親密,對彼此的氣息無比熟悉,這樣緊密相貼都無任何排斥和不適,反而有種愜意與安然。
可露凝還是強硬地割捨掉這種留戀,使勁掙開了他。
她天生神力,但解離塵修為高深,真想強迫她,在她還沒正統修煉過時,是非常輕鬆的。
不過他還是容她掙開了。
他因她掙扎的力道身子往後一仰,手及時撐在了床榻上,霜發凌亂,錦衣輕漾,竟有些說不出的破碎與狼狽。
露凝回眸見他這副模樣,嘴唇動了動,開口時如對陌生人一般:「你怎麼來了。」
語氣遠不如從前親密,字字透著疏離。
解離塵自下往上抬起臉,未曾掩蓋眼睛的真實顏色,暗金色的眼底儘是幽冷與淒寒的情緒。
他緩緩站起,黑袍重疊,如堆砌的玄雲,腳踩銀邊長靴一步步朝她走來。
露凝覺得氣氛不太對,有些莫名的危機感,她情不自禁地步步後退,直到背抵上牆,退無可退。
解離塵跟著停下腳步,仔細地觀察她,凝視她,直到她不適應地皺起眉,手撐在他胸口,使勁想要推開他。
解離塵臉色有些蒼白,像高懸明月上墜落的月神,孤寂落寞,清冷自哀。
「不要推開我。」
他開口說話,聲音很輕,毫無重量地砸在露凝耳中,令她僵了手臂。
「溫露凝。」
他叫她的名字,用一種清喪,自厭到極點的語氣問她:「你就不能再努力一點嗎?」
露凝錯愕抬眸。
「這便是你的傾慕嗎?」
他長睫翕動,明明那樣強大冷漠的一個人,現在看起來卻異常脆弱。
明明該是在兩人相處之中處於上風的人,問話的語氣也很強硬,仿若質問,卻從肢體和眼神里看出一種捉摸不透的麻木與挽回。
就像明知結果的賭徒,眼睜睜看著自己走向他最厭惡的、萬劫不復的深淵。
「你的傾慕是否太淺了一些。」他失神地追問,「我只是說了一些話,甚至沒有真的做什麼,也沒有趕你走,你就放棄了嗎。」
露凝睜大眼睛:「你……」她好像不知該怎麼說,「明明是你……」
「是我。」解離塵彎腰逼近她,兩人呼吸交織,「可你不是愛慕我嗎,不是心悅我嗎,你明明答應過我,為何不能多堅持幾日,為何說放棄就放棄——是因為我不配,不值得嗎。」
他手落在她肩上,力道有些大,按得她肩膀疼,眼含淚花地掙扎。
解離塵倏地放開手,替她拭去眼角淚珠,卻很快被她推開。
他被那力氣推得踉蹌了一下,更顯狼狽。
「明明是你!」露凝望著他,「明明是你要與我分開,明明是你說了那樣多傷人的話,做錯事的人是你,你從前也是喜歡我的,尚且可以如此,我為何不能?」
她有些接受不了地看著他:「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我告訴過你,我會面目全非。」
「是……」露凝垂下眼,「你是這樣說過,對……是我自負了,自以為是,以為自己可以承受得了你的改變,是我錯了。」
解離塵突然什麼強硬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曾經萬般不解,為何那人會陷入情愛之中無法自拔,給人奪走自己一切的機會,以至於連他最後都那般慘烈收場。
他曾發過誓絕不讓自己步此後塵,對男女之事只有厭惡,充滿排斥。可一場進階的意外,神魂的離散,到底是讓他經歷了這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