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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覺得很冷,冷到渾身發抖,眼睫結霜,連呼出的氣都是白色的。
就在他冷得快要受不了的時候,露凝出現了。
她是夜色里唯一純淨的亮色,像燃著的火焰,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驅散了他身上無盡的寒意,讓他冰冷的神魂感到一陣輕鬆。
他看不到自己此刻的模樣,但露凝看得清楚。
在她的記憶中,解離塵永遠是高山皚雪般不可褻瀆的存在,他永遠強大、無所不能,但他現在面色蒼白如紙,謫仙之姿微微戰慄,冷得渾身都發著寒意。
露凝哪裡還想得到什麼禮數,只想著怎麼才能讓他暖和一些。
她知道他是為何如此,白日裡在書房見到時他還沒事,是給了她先天劍氣之後才這樣。
是為了她。
露凝眼睛發澀,轉身想去取幾床被子給他蓋上,卻被他抓住了手腕。
他的手冷極了,像凍結千年的堅冰,她被激得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大人……」
她開口喚了一聲,解離塵很快道:「別走。」
他結霜的眼睫輕顫,聲音沙啞,語氣破敗:「就在這裡。」
就站在他視線可見的範圍里。
他現在動用不了神識,她走遠的話就看不見了。
他現在需要看著她。
如今只有她在他眼中是亮著的。
失去先天劍氣和近日頻繁動用靈力讓他到了強弩之末,太陽升起之前,他無法動用任何靈力,連在黑暗中視物都很難。
這種處境勾起了他不好的回憶。
他想到那個孤寒冷寂的深淵,那裡總是黑漆漆的,四周全是冰雪,每月只有一日會有光照射進來,而那一天總是他被刮去血肉,淬碎身骨,奪取靈脈的日子。
儘管如此,他還是期待著每月一次的光。
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的記憶了。
但他知道自己永遠不會忘,會一直記得清清楚楚。
他緊緊抓著露凝的手,她有獨特的力量,其實完全可以掙開現在的他,但她沒有。
哪怕被抓的有些疼,她還是沒有掙扎。
她甚至坐在了床榻邊,不能離開取被子,就將床上的被子替他掖得更嚴實。
「這樣會暖和一點嗎?」
她俯下身來,溫熱的呼吸噴灑在他面頰上,解離塵緊蹙的眉峰緩緩鬆開些許,在她後撤身子後復又皺起。
露凝瞧見,有一瞬恍惚。
她看了看周圍,感受著抓緊她手腕的那道冰寒力道,低頭咬了咬唇,使勁閉了閉眼。
他幫了她那麼多次,還是因她才變成現在這樣,哪怕他做這些只是憐憫她這個早死命格的螻蟻,但……他還是為此付出了極大代價。
他變成這樣是為了她可以活下去,無論出發點是什麼,這都是無可更改的事實。
露凝深呼吸了一下,再不糾結,脫鞋上了床榻,將被子掀開,在解離塵勉強睜眼望過來時,義無返顧地躺到了他身邊。
他像塊黑色堅冰,她是唯一的熱源和光明。
解離塵透過眼睫朦朧地注視著她,她咬著下唇,一點點將他攬入懷中。
她身材嬌小,實在抱不完他這樣高大的男子,但她是努力將他全部攏在懷中。
她的腿搭在他身上,隔著薄薄的衣料摩挲他的腿,為他取暖。
她的手臂緊緊摟著他的肩膀,用她的溫度將他一點點包裹。
「大人。」她也跟著冷起來,音色發抖,但沒有退縮,「大人這樣會好一些嗎?」
……
會。
好了許多。
擁抱。
這是個擁抱。
是女子的懷抱。
解離塵有一瞬意識渙散。
腦海中出現一個模糊的影子,也是個女子,他覺得很熟悉,卻也很陌生。
那女子好像將他抱了起來,他的視角很奇怪,仿佛一個嬰孩,連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看到那女子對著他默默垂淚,然後她的懷抱開始一點點變冷。
最後她倒下了,抱著他的手臂鬆開,他被另一人接過,放到一旁。
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感受過如此溫暖的懷抱。
今日是第二次。
露凝並不知解離塵想了什麼,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還醒著。
她只是感覺到他身子顫抖得更厲害了,以為他還是很冷,便更努力地抱緊他。
她搓了搓手心,好不容易積攢一些暖意,全都給了他。
感受著她貼在他頸間和背上的溫度,解離塵忽然開口:「不要怕我。」
露凝一怔,喃喃道:「我沒有怕大人。」
解離塵:「你怕了。」
他要為她查看靈根時,她後退閃躲,是在害怕。
他一劍串了那些山匪的身體,她看了直作嘔,匆匆離開,自始至終都沒看她,是在害怕。
露凝卻抱得他更近了一點,身上淡淡的馨香讓他的戰慄漸漸消失。
「我沒有怕大人。」她很慢地重複了一遍方才的話,語氣前所未有的認真,以極盡的距離在他耳邊輕輕道,「我永遠不會怕大人。」
「即便我面目全非?」
他不知自己為何這樣問。
按理說露凝身為凡人,待他離開,兩人恐怕再無機會見面。
他即便面目全非也與她無關。
露凝聞言並未停留,她雖然也覺得這個問題很奇怪,但還是誠實回答:「不管大人變成什麼樣子,我都不會怕大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