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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楚妃身後,靜靜注視著憐妃。
她在譏笑,在挑釁,在激怒楚妃。
可我只看見她的眼眶在逐漸泛紅。
她從未變過。
她依然在意她。
在意到,似乎快要撐不住了。
我有時會想,如果她遇見的不是楚妃,而是其他什麼趙妃李妃,那麼她一定會被好好善待,一定會擁有很圓滿的結局。
可偏偏,只能是楚妃。
她在意的人,就只有楚妃。
那個曾經給過她希望、最終卻將她推向地獄的大小姐。
救贖她,吸引她,毀掉她。
即便她們吵得那般凶,幾日後憐妃還是悄悄托我送了一個香囊給楚妃。
香囊上是她親手繡的幾朵梨花,泛著淡淡香氣。
「她最喜歡梨花。」
「她一定被我氣壞了吧?」
「她每次情緒劇烈波動的時候都會整夜鬧失眠。」
「香囊里裝了靜心安神的藥草,對她的睡眠有好處。」
「別說是我送的,不然肯定又會被撕爛。」
她仿佛又變回了以前那個愛絮叨的清逸姐姐。
「上次你跟楚妃說的那些,」我望著她,「我知道都是氣話。」
「小桃歡,別把我想得那麼好。」憐妃輕嘆。
「可你就是很好。」我說。
「傻瓜,我也有私心,有怨氣,有妒忌。」憐妃苦笑。
「妒忌楚妃?」我問。
憐妃輕輕搖了下頭,沒有回答。
「她值得嗎?」我捏著那個香囊,問。
憐妃靜默良久,低聲說:「不值得。」
「是啊,她愚蠢,殘忍,瘋魔,死性子。」她垂下雙眸,嘴角浮起無奈的笑,「可她是我的大小姐。」
大小姐。
再普通不過的三個字。
到了她口中,卻帶著萬般柔情。
直到很多年後,我都還記得那時她臉上的笑容。
帶著無奈,帶著酸澀,以及,微微悸動。
仿佛回到了她們初遇那天,回到了玩過家家那天,回到了在雪地里跳舞那天。
可惜,人類無法活在回憶里。
那些往昔的美好畫面,最終一個接著一個,冰凍,破碎。
楚妃毫不猶豫地買通太醫,設計弄掉了憐妃肚子裡的孩子。
當我得知楚妃的計劃,跌跌撞撞地奔過去想要提醒憐妃時,她已經流著血倒在了地上。
如同一片枯掉的落葉,靜靜躺在身下的血泊里,木然地凝望著天空。
總是能一眼識破楚妃詭計的憐妃,偏偏在這一次,讓楚妃得逞了。
或許,她是在賭。
賭楚妃不會對她那麼狠,賭楚妃內心對她還有一絲在意。
顯然,她輸了。
她的大小姐,是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她。
也或許,她只是累了,不想鬥了。
所以,甘願認輸。
深宮之中,敗者的下場,要麼沉寂,要麼消亡。
憐妃選了後者。
她走得那般決絕,像是早已在腦中反覆排練過無數遍自己的死亡。
或許,在她從清逸變成憐妃的那一刻,就已經種下了自殺的念頭。
憐妃死了。
大家只為此震驚了那麼一小會兒,便該幹嘛幹嘛去了。
皇宮那麼大,妃子那麼多,偶爾死一兩個,實屬正常。
至於皇上,不知在忙著寵幸哪位新人,連憐妃的遺體都懶得過去看一眼。
楚妃也沒去。
「死人有什麼好看的?吊死鬼一般都會吐出長長的舌頭,翻著瘮人的白眼,丑得要死!」楚妃一臉嫌惡。
她打扮得花團錦簇,從頭到腳都換上了精緻的裝飾。
「本宮早就說過,等她死了那天,一定敲鑼打鼓慶祝。」楚妃臉上揚著勝利般的笑容。
她並沒有發現,自己頭上的簪子又戴歪了。
我悄悄去看了憐妃最後一眼,回來時,楚妃正靠在臥榻上,面無表情地盯著我。
她顯然知道我剛才是去看憐妃了。
我跪了下來,等待懲罰。
但楚妃一句話都沒有說,目光幽幽地落到我身上,似乎是在透過我望向另一個人。
我主動開口:「憐妃瘦了很多,但面容看上去很安詳,如果沒有脖子上的勒痕,就像只是睡著了一樣。」
楚妃冷笑:「安詳?懷著對本宮的恨意自殺而亡,怎麼可能安詳?」
我低下頭:「娘娘,那句『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只是宮人之間亂傳的,並沒有證據表明出自憐妃之口,以奴婢對憐妃的了解,她不會說這種話。」
「什麼叫,以你對她的了解?」四周空氣驟降。
楚妃手一抬,一隻茶杯直直砸在了我額頭上,鮮血立刻從被刺破的傷口滲出來。
「你的意思是,你比本宮更了解她?」楚妃笑容中帶著譏諷,隨手把玩起那隻繡了梨花的香囊。
「奴婢不敢。」我沒有去抹額頭上的血,「但是娘娘,您手上的香囊,是憐妃生前托我送給您的。香囊上那幾朵梨花,是憐妃一針一線親手繡出來的。顏色,樣式,香氣,都是她特意按照您最喜歡的樣子做的。」
生平第一次,我將生死拋之腦後。
只想告知面前這個又瘋又蠢的女人,憐妃真正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