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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黃嬤嬤瞧見裴景誠後,便先行了個禮,隨後說道:「世子來這兒做什麼?」
這話劈頭蓋臉地砸下來,裴景誠有些發懵:「這兒是蘇氏的院子,我來瞧瞧她。」
做丈夫的來正妻的院子裡瞧一瞧,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嗎?黃嬤嬤何以這般疑惑?
黃嬤嬤面色尷尬,想到龐氏是個好臉面的人,不願將她被蘇和靜痛打了一頓的事情嚷嚷出去,便道:「那日大奶奶頂撞了太太一句,太太生氣便責罵了大奶奶幾句,大奶奶耍起了小性子,便回娘家了。」
這倒是蘇和靜成婚後頭一次賭氣回娘家。
裴景誠略有些驚訝,臉上的神色愈發黑沉,只聽他冷哼一聲道:「便是靜兒回娘家了,這些伺候的下人也不該這麼懶怠才是,連個人影也瞧不見,定是去哪裡打牌吃酒了。」
黃嬤嬤朝著裴景誠亮了亮她手裡的瑣扣,解釋道:「大奶奶鬧了性子,還說了和離這樣的賭氣話,太太要治治她的性子,叫我將澄風苑鎖起來呢,那些下人都去前院伺候了。」
和離?
裴景誠聽後心內愈發不適,一股莫名其妙的煩躁之意爬上他的心頭,讓他整個人顯得格外陰氣沉沉。
黃氏以為他是因蘇和靜頂撞龐氏後還敢替和離一事生了氣,便安撫道:「大奶奶這回脾氣是大了些,只不過過幾日的工夫便會回來了,難道還真要和離不成?她一個二嫁之身能尋到什麼好夫婿?怎能和我們世子爺相提並論?」
裴景誠臉色仍未好轉,他與蘇和靜成婚這三年,大體上也稱得上是琴瑟和鳴、舉案齊眉,自己為她遮風擋雨,她則替自己孝順父母、善待妾室庶子,各司其職,倒十分融洽。
她還是頭一回這般急切地回了娘家,也是頭一次賭氣提起了和離之話。
正如黃嬤嬤所說一般,裴景誠並不相信蘇和靜真想和離,放眼整個京城,還有哪家的公子哥比自己更為成器?她不可能蠢到現成的世子夫人不做,再去二嫁個不如自己的男人。
只是自己心內的確生起了許多煩躁之意,他不明白自己是為何煩躁,便只得對黃嬤嬤說道:「母親有時嘴上不饒人,嬤嬤也要多勸著她些。」
說罷,便揚長而去,獨留下黃嬤嬤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望著裴景誠離去的背影感嘆不已:今日怎得世子爺為大奶奶說起了好話?
裴景誠一路上思緒紊亂,從蘇和靜初入府時的柔美恬靜想到了前幾日她被方氏退下台階後昏迷不醒的慘狀。
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性,靜兒本就受了委屈,母親何必還要這般磋磨她?
裴景誠愈發覺得龐氏待蘇和靜太過嚴苛了些,早先日日要蘇和靜立規矩便算了,新婚燕爾時總要強留靜兒到半夜,只不許自己與她親近。
從前他從未為蘇和靜說過半句公道話,經了這一回心裡的不適,裴景誠想著往後還是要幫靜兒說幾句話才是。
*
夜色入幕。
花榴澗內,已成人婦的秋桐重又回了蘇和靜身邊伺候,見到親如姐妹的丫鬟們,秋桐哭濕了半條帕子。
秋桐回來也算是件大喜事,蘇和靜便放了丫鬟們一會兒的假,去庭院裡擺幾桌席好鬆散鬆散。
她自己則託病不出,只坐在從前那張閨床上望著手裡的玉佩出神。
燭火搖曳,她將玉佩重又放回了枕頭底下,心頭掠過些傷感之意。
錯過的這三年時光,誰來賠給她和宣一呢?
「這是你最喜歡的和田玉。」
身後的窗戶外忽而飄來一陣熟悉的嗓音,清冽似山間溪泉。
蘇和靜從床榻上急急忙忙地起身,舉起燭台往後窗跑去。
月色朦朧,鄭宣正半個身子倚在窗外,如霧的餘暉蓋在他的臉上,將他眼底的清輝與哀傷一同呈於蘇和靜眼前。
慌亂的腳步聲響起後,鄭宣便提起了半顆心,生怕蘇和靜傷腿未愈,會不小心跌在地上。
他便苦笑一聲,說道:「你別怕,我不進來。」
上一回在鎮國公府內,她與自己同處一室時眼底的慌亂不似作偽。
他自然也不會污了她的名聲。
蘇和靜眼底滾燙,明明眼前的人本該是與自己最親密無間的意中人,可三年的隔閡從天而降,她被迫成了別人的妻,與他只得隔著這一紙窗戶,不得往前。
她哽咽著開口道:「謝謝你。」
鄭宣心中愈發酸澀,可這三年自己才與靜兒相見了幾回?能為她做的事也乏善可陳,每每聽到這樣生疏有別的話語時,便會覺得渾身的氣力都被人抽走了一般。
「宣一。」
蘇和靜將燭台放在地上,自己則借著月光瞧清了心上人的方位。
她方才跑的太過急切,如今便只能赤腳踩在冰冷的地面上。
月光的餘暉將鄭宣面白如玉的臉龐襯得如天上仙一般,蘇和靜朝著他一步步走去,趁著他還在發愣之時,將頭倚靠在了他的肩頭。
直到肩頭傳來一陣溫熱時,鄭宣戛然而止的思緒才重又飄回了人間。
夜色似一張捕獵人拋下的巨大網籠,將凡人心底的欲./念一齊抓了出來,再用黑郁的夜色為其遮掩。
這一刻鄭宣忘了她已為人婦,忘了世俗目光,忘了君子有可為有可不為的聖人訓語,只任憑自己與心愛的女人一併墮在情愛的深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