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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半夏的目光接觸到周老頭通紅的眼框時,微微一凝,不過轉瞬即逝,安然若素的問道,「藥方子開好了沒有?」
周老頭連忙點點頭。
將書桌上的白紙拿起來,用力的吹了吹,待墨漬完全乾涸之後才遞給顧半夏,「去抓藥吧,小火慢熬一個時辰就好。」
小耳朵自告奮勇出去抓藥。
顧半夏倒是也放心。
畢竟她和濟生堂有藥丸子的生意合作。
秦珥出門後,顧半夏就站在周老頭子面前,一言不發,沉默的盯著面前這個怪老頭。
老頭深吸一口氣,「半夏,那人……是你何人?」
顧半夏:「我娘。」
周老頭:「……」
半晌之後,兩人在院子裡的石桌石凳上坐下來,周老頭手裡緊緊抱著酒葫蘆,說起了塵封在心底深處的往事。
二十年前
他和顧老頭,還有顧母,都是一起長大的玩伴,不過他是孤兒,另外兩人父母雙全,他算是吃了兩家飯長大的。
因為顧老頭對行醫救人沒興趣,而顧半夏爺爺正是十里八鄉遠近聞名的鄉下大夫,不想自己一手醫術無人繼承,所以就收了周老頭作為關門弟子,將自己畢生所學傾囊教授。
那時候,周老頭和顧母算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可是顧老頭也喜歡顧母,並且鬧到附近人盡皆知的地步,還一再要求顧半夏爺爺去顧母家裡提親,不然就以死相逼。
起初,周老頭只覺得顧老頭無理取鬧,他和顧母感情甚好,自然不能因為顧老頭的一己私慾而放棄兩人感情。
直到有一天——
那天是顧老頭鬧絕食的第三日,顧半夏爺爺著實沒了法子,為了這個不爭氣的兒子,親自到了周老頭家裡,二話沒說,撲通一聲就跪下了。
恩師給自己下跪,這可是要天打雷劈的。
周老頭趕忙拉起他,「師父,你這是做什麼啊?實在是折煞徒兒了。」
顧半夏爺爺嘆息著低聲請求,「戶生,師父今兒腆著張老臉不要,想和你做個交易。
戶生,二十年前我無意路過京城,曾經救過一個將軍,他交給我了一把匕首,說日後拿著這塊匕首找到他,可以滿足我一個願望,現在我把這把匕首交給你,並給你寫了一封推舉信,推舉你去京城做御醫,師父的要求是,你和老孫家閨女斷了。」
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意氣風發,滿腔熱血抱負無處伸展,此時此刻突然出現一個途徑,只要他雙腳踏上去,日後方可平步青雲,怎麼可能絲毫不動心?
顧半夏爺爺給了周老頭一天的考慮時間。
當天傍晚。
周老頭背著簡陋的包袱來到了顧家,他答應了。
讓自己接近二十年的青梅竹馬,換了一個錦繡前程。
那一刻。
周戶生明白,自己這輩子,再也配不上一段感情了。
拿到匕首和推舉信,他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村子。
他想他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回來了。
從此以後。
他的前程似海一般廣闊,感情卻再沒有了來日方長。
說完——
周老頭雙手在臉上粗魯的搓了一下,「我是一個……壞人。」
顧半夏恍然大悟,一派唏噓。
原來是這樣。
周老頭用力的忍了好久,還是忍不住了,像個孩子一樣哭了起來,「怎麼會這樣啊?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啊?當初顧望生那麼那麼喜歡她,說好要照顧她一輩子的,怎麼就讓她變成現在這樣了啊?他為什麼沒有好好保護她……」
顧半夏冷眼旁觀著,等到老頭子的哭聲小了。
顧半夏忽然又給了他一刀,「她現在如此模樣,正是拜顧望生所賜,她身上的傷都是顧望生打的,這麼多年,她好像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熱中。
你下意識的以為她過得很好,甚至回來之後都不敢去隔壁村子窺探一眼她的生活,不過是人的劣性作祟,這樣你就可以麻醉自己,告訴自己說你離開後她過得很好,此番便減輕了你的罪惡感,對嗎?」
顧半夏看的通透,一語中的。
恰到好處的刺在周老頭的心口窩上,沒有鮮血噴涌而出,卻又綿綿不斷的撕心裂肺之感。
顧半夏起身。
把空間留給周老頭一個人,讓他一個人好好想想。
顧半夏並不是抨擊一些為了前途拋棄愛情的人,周老頭不同,他的前途是因為他賣掉了愛情,讓愛情中的另一位,為他的前途買了單。
這和那種普普通通的選擇題不同。
這種,關乎人性。
還有顧望生,明明是費盡心思才得到的,怎麼才過了幾年就開始厭惡了?
顧半夏搖頭。
她沒有過感情經歷。
感情的世界錯綜複雜,紊亂如麻,她不懂,也慶幸自己不懂。
這遭罪的玩意兒,就不能碰。
就像養蠱似的。
養的時候多麼興致勃勃,被反噬的時候就多麼痛。
秦珥抓藥回來,「娘,濟生堂的掌柜伯伯說讓他們藥肆裡面的小藥童給咱們熬藥,讓我一個時辰過後去鋪里端藥,就讓咱們省事了。」
轉頭看見周老頭,「哎?周爺爺怎麼了?」
顧半夏:「……」
略略一思索,隨口說道,「讓小黑啄到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