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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長晉望著常吉烏紫腫脹的臉,下頜緩緩繃緊。

  他們這些送到顧長晉身邊的人皆是窮苦人家的孩子,不是被至親拋棄便是親人死絕,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兒。

  譬如幼失枯恃,與妹妹一同寄居在叔叔家的常吉。

  兗州大旱那年,常吉的妹妹被叔叔嬸嬸一家賣走,換了兩個饅頭。

  那一日,叔叔誆他,說村頭的教書先生家中走水。教書先生家中有一癱瘓多年的老母,常吉心善,二話不說便從村尾跑去村頭。也就這一來一回時,妹妹不見了,換來的兩個饅頭都進了叔叔一家五口的肚子裡。

  常吉殺了叔叔,逃了出來,餓著肚子去追妹妹追了幾十里路,直到最後昏倒在路邊,奄奄一息。

  蕭馥看中他夠狠,收留了他,讓他成了顧長晉的第一個長隨。

  顧長晉帶他去找他的妹妹,可找到的只有他妹妹的一雙鞋。

  □□里,願意拿出兩個饅頭換走一個素不相識的幼兒,其中的心思昭然若揭。

  顧長晉下令殺了那些人,給他妹妹立了衣冠冢。

  常吉最是護短,手段也是最狠戾的。

  他痛恨所有的背叛者。

  當初往顧長晉背上刺上一刀的另一個長隨便是死在常吉手裡,死狀慘烈。

  他時常掛在嘴裡的一句話便是:“我一做好事便會害人命,既然做不了善人,那就做惡人,誰傷害你們我便殺誰。”

  顧長晉知曉他這幾個長隨里,最喜歡容舒的便是常吉。

  他上前,手覆在常吉的眼上,溫聲道:“她不怪你,我亦不怪你,你去吧。”

  手緩緩落下,那個至死都在執行著顧長晉命令的男人終於閉了眼。

  顧長晉將常吉埋在四時苑的椿樹下。

  他沒有給常吉立碑,待得一切事了,他便將常吉送回兗州,與他妹妹的衣冠冢葬在一塊兒。

  將容舒從寢殿抱出時,雨終於停了。

  顧長晉給她擦了臉,挽了發,換了一套乾淨的衣裳,穿過偏房那條長長的密道,來到了大慈恩寺的禁地。

  玄策從竹捨出來,見他懷裡抱著個斷了氣的姑娘,蹙眉不語。

  顧長晉道:“我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安置她。”

  玄策目光頓在顧長晉的面龐,許久之後,他頷首:“隨貧道來。”

  大慈恩寺的禁地實則是一處墓地,葬的便是大慈恩寺的罪人。

  罪人者,入棺無火,不得舍利。

  玄策開了機關,將一副金絲楠木棺槨推到顧長晉面前,道:“這是貧道為梵青備的棺木,你拿去用。貧道知你會回來帶她走,此處貧道會替你守著。”

  “多謝。”

  棺槨里放著香灰與石灰,顧長晉將容舒放入棺槨,在陰冷的墓室里靜靜陪了她半日。

  離去時,他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道:“容昭昭,等我回來接你。”

  顧長晉從密道回去四時苑。

  夜幕已經降臨。

  幾顆寒星懸在穹頂,空氣里瀰漫著沁涼的潮意,遠處那片楓林浸潤了一日一夜的秋雨,紅得就像開在地府里的業火。

  院子很靜。

  幾名宮人提著宮燈等在夜色里,正中那人身著一襲繡鳳凰棲梧宮裝,明眸善睞、氣度雍容,正是戚皇后

  “她在哪兒?”戚皇后穿過宮人,聲音里有著她自己都無法察覺的緊張,“那孩子呢?容家那孩子,她在哪兒?”

  顧長晉見過戚皇后。

  那日在坤寧宮正殿,便是她從嘉佑帝身側走下,握著他的手喚他一聲——

  “我兒”。

  顧長晉望著戚皇后那雙宛如春潮托月般的桃花眸,剎那間想明白了。

  為何蕭馥一定要餵那姑娘“三更天”?

  她在償還母債啊,他的容昭昭,從一出生就在這場陰謀里。

  蕭馥拿她的命完成了對戚皇后與嘉佑帝的最後報復。

  見他久久不語,戚皇后面上的血色盡數褪去,攥著玉佛珠子的手忍不住顫抖。

  “蕭硯,容舒在哪裡!”

  顧長晉目光微垂,落在戚皇后手裡那似曾相識的玉佛珠子。

  這是那姑娘戴在脖頸的小玉墜,有一回她吃醉酒撲在他身上時,這玉墜從她兜衣里掉了出來。

  “這顆玉墜,母后從何而來?”

  “這顆玉珠子本是本宮手釧里的一顆佛珠。”戚皇后捏緊了那顆珠子,“多年前,本宮弄丟了。”

  弄丟了。

  顧長晉輕輕地笑了。

  曾經的皇后之子是二皇子蕭譽。

  顧長晉還有什麼想不明白的?後宮、朝堂里的爭鬥,犧牲的是一個無辜的女孩兒,是他的昭昭。

  “母后差人送來的,是何酒?”

  跌落在地上的酒盞用的是白玉,底下雕刻著皇宮的蓋印。餵她酒的人刻意留下這個酒盞,便是為了叫他知曉是宮裡的人害了她。

  戚皇后道:“那酒里放的是醉生夢死,吃下那酒,她只會睡幾日。”

  她咬了咬牙,“蕭硯,她是你族妹。唯有她此時死了,你與她的事方能徹底掩下。你可知若是叫世人知曉了你與她成過親,她會有何下場?”

  顧長晉靜靜看著戚皇后。

  “送酒的那些人是不是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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