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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昭昭,你不許退。”他啞著聲道。
入了夜,雪愈發大了,坤寧宮上的琉璃瓦覆著厚厚一層雪緞。
兩名大宮女小心翼翼地將兩盞佛燈從外殿抬入內殿,柔聲問道:“娘娘,桂嬤嬤囑咐奴婢們要點上兩盞佛燈,您看是不是同去歲一樣,放在窗邊的佛案上?”
戚皇后“嗯”了聲:“記得落好窗上的木閘,莫要透風了。”
嘉佑帝正支著榻上的小几慢慢翻著一本奏摺,聞言便掀眸望了眼。
戚皇后背對著他,身上只著了件單薄的霜色寢衣,連外袍都沒披。坤寧宮裡燒著地龍,又擺著炭盆,她穿的這般少自是不冷的。
只嘉佑帝依舊是微微擰起眉,起身從一邊兒的花梨木架子上取下一件玄色大氅,披在戚皇后身上。
戚皇后正盯著宮女們擺放佛燈呢,也沒注意到身後的動靜,直到肩上一重,方知嘉佑帝下了床榻。
忙回身一福,溫婉道:“陛下回榻上去罷,地上涼。”
嘉佑帝卻沒回去,而是順著她方才的目光,望向佛案。
那上頭放著幾本手抄經,還有一本八字帖,八字帖上壓著一串玉佛珠手釧,在兩盞佛燈的照耀下,玉珠上的佛面流轉著淺淺的光。
嘉佑帝認出那是她娘留給她的手釧,這手釧她愛若珍寶,等閒不會離身。
嘉佑帝給她披好大氅便往佛案去,取過那八字帖,翻開看了眼,上頭的八字乃嘉佑二年四月初六。
這是……清溪郡主的生辰。
嘉佑帝腦中浮出聞溪那張帶著怯懦的臉,不動聲色地放下八字帖。
先前那孩子病著時,他去偏殿看過她兩次,兩次她都在昏迷中,只瞧見一張蒼白羸弱的臉。今兒在家宴里,父女倆才算是頭一回見面。
許是自小不是在身邊養大的緣故,又許是因著他天生情感寡淡,除了淡淡的憐惜,嘉佑帝對聞溪生不起旁的情緒來。
嘉佑帝牽起戚皇后的手,將她帶到榻上,溫聲道:“清溪那孩子,朕已經給她安排好了一切,定不會叫她委屈,你不必憂心。”
戚皇后垂下眼,纖長的睫羽在白皙的眼瞼落下一片陰翳。
半晌,她輕聲應道:“臣妾替清溪謝過陛下。”
嘉佑帝目光微凝,手捏住戚皇后的下頜,抬起她的臉,細細端詳著她的神色。
戚皇后叫他這動作驚了下,目光對上他深不見底的眸子,又立時壓下心底的情緒,溫聲道:“陛下這是怎麼了?”
歲月待她格外仁慈。
雖年已過四旬,又為人母二十多載,但依舊無損她半分美貌,依舊是許多年前,無數上京兒郎心中念念不忘的戚大姑娘。
嘉佑帝鬆開她下頜,將她垂在臉頰邊的烏髮輕輕挽到耳後,粗糙的指腹緩緩摩挲起她的耳垂。
戚甄呼吸微微一頓,又喚了聲:“陛下……”
這男人雖從娘胎裡帶了弱症,瞧著比尋常男子多了幾分病弱之氣,弱不禁風似的,唯有戚甄知曉,他在床第間能有多折騰人。
他幾月前在乾清宮咳血的事,雖汪德海死命壓著,但還是叫她探出了口風。
他如今這身子,可不能胡來。
戚甄按住他撥弄她耳珠的手。
嘉佑帝蒼白溫和的面龐漸漸揚起一絲笑意,他還是喜歡瞧她這模樣。
“皇后胡思些什麼?”男人的聲音帶了點兒笑,一語雙關道:“睡罷,莫要胡思亂想。”
戚甄應了聲,勉力按捺住心中的焦灼,在他身側躺下,闔起眼。
原以為她今夜多半要難眠,殊料身邊的男人將她攬入懷裡,輕拍了幾下她的背,她竟漸漸睡了過去。
殿內燈火煌煌。
待得身側人的呼吸逐漸勻長,嘉佑帝方微微側眸,望著她的睡顏,目露深思。
今兒他冊封那孩子時,她面上雖笑著,卻無半點喜色。
方才又特地將她那手釧摘下,壓在那八字帖上為那孩子祈福,連祈福用的佛燈都緊緊盯著,生怕窗牖漏入的風會將那佛燈吹滅。
她的心裡藏著事,而那事應當與清溪有關。
嘉佑帝手臂微用力,將懷中的女子攬得更緊了些。她在旁人面前總能很好地掩住心事,但在他面前,她那點偽裝薄弱得跟一戳即破的紙一般。
二人初初成婚時,他便瞧出了她對他的警惕與戒備。
父皇將她賜婚給他,實乃啟元太子在背後推波助瀾,看中的便是他的病弱與無爭。
蕭衍很清楚,啟元太子不過是不敢忤逆父皇,這才不得不暫時放手,讓她嫁與他。戚家人,包括她,心裡實則也是明白啟元太子的心思的。
他蕭衍在戚家與啟元太子眼中不過是個幌子,一個只要啟元太子掌權便要死的幌子。
他心中本也無甚所謂,早死、晚死對他來說意義本就不大。
去了太原府,他日日都早出晚歸。
那時他想著,既然太原府是他的藩地,他對那一府百姓便有他的責任。趁著他活著,索性為那裡百姓們多做些事。
他自幼愛看雜書,涉獵甚廣,處理起民生來,倒也算是得心應手。建堤壩、築良田,甚至領著一大群礦民在荒山野嶺里沒日沒夜地探尋礦源。
許是為了營造一個好名聲,又許是在太原府的日子閒得慌,她每日都給他送膳。最初只呆半個時辰,後來又是一個時辰,再往後,她開始陪他一同早出晚歸地給百姓們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