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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吉不在,橫平不在,連張媽媽她們都不在。轟轟的雷鳴聲中,雕花燈籠在檐下瘋狂打著轉。
顧長晉大步穿過遊廊,用力推開正屋的木門。
推門的瞬間,他對自己說,最壞的打算不過是她被人抓走了,要拿她來要挾他,他會找到那些人,找到她的。
只他不曾想,那姑娘沒有被人抓走。
她就在那。
安安靜靜地坐在臨窗的榻上,雙目渙散,虛虛地盯著半空中的一點。
她穿了件極好看的遍地金繡紅梅百褶裙,此時那裙子已然染了一大團烏黑的血,血珠子一滴一滴地從她臉頰滑落。
“啪嗒”“啪嗒”——
所有的聲音在這一刻遠去。
雷聲,風聲,雨聲,還有廊下燈籠撞擊木檐的“哐哐”聲,一下子消失無蹤。
顧長晉只聽見她在喊“疼”。
第七十五章
偌大的屋子空空蕩蕩, 她孑然伶仃的身影被昏暗的天光拉得細長。
“容昭昭……”
顧長晉喃了聲,疾步上前,從腰間取出一顆丸藥, 邊抬手擦走她臉上的血, 邊顫著手捏開那顆藥。
“別怕, 我來了。”他將捏碎的藥餵進去那姑娘嘴裡,急聲催促:“咽下去,快咽下去。”
那姑娘恍若未聞, 越來越多的血從她下頜滴落,忽然“哇”地一聲,她嘴裡湧出一大團烏黑的血,將將餵進嘴裡的藥, 原封不動地吐了出來。
顧長晉又取出一顆藥。
“沒關係, 還有一顆,別怕,你嚼不動,我來餵你。”
他捏開封蠟, 將藥塞入嘴裡, 只他的喉嚨太干,分泌不出半點口涎。
他毫不遲疑地用腰間短匕劃開手腕, 借著鮮血嚼碎那顆藥,隨即掰開容舒的下頜,將混著血的藥液餵了進去。
藥味和血腥味夾雜在一起, 充斥在口鼻間。
顧長晉舌尖抵住她的舌根, 雙手掐住她下頜, 低沉的聲嗓裡帶了絲焦灼的祈求。
“咽下去, 容昭昭, 快咽下去!”
懷裡的姑娘半闔著眼,身子輕輕抽搐,藥液摻著鮮紅的血從她唇間逸出,“嘀嗒”“嘀嗒”沒入衣襟。
她吞咽不了了。
這是“三更天”,是老太醫也要束手無策的“三更天”。
顧長晉粗糙的指腹不停擦著她唇角的血,淚水逐漸模糊了視線。
“不可以。”他搖著頭,“容昭昭,不可以這樣。”
朦朧的視野里,她的唇緩緩蠕動了下,顧長晉將耳朵貼向她唇邊。
“娘,昭昭好疼啊。”
一句話,叫他痛入心扉,如千刀萬剮。
顧長晉緊緊貼著她的臉,淚水從眼角滑落。
怎麼辦,顧長晉,她在喊疼。
恍惚間,他好似又看見了阿追。
它被餵了藥,躺在地上輕輕抽搐著,口吐白沫,雙目發直。
它望著他,從來驕矜不馴的眸子,頭一回起了哀求之意。
這隻自他出生後便一直陪伴著他長大,便是面對頭狼也不曾示弱過的獒犬,正哀哀地求著他,殺了它,讓它解脫。
短匕刺入它心臟之時,它喉頭輕輕嗚咽一聲,清澈的眸子滾出一滴淚。
這是阿追在與他告別。
而現在,她在喊疼。
她在喊疼,顧長晉。
顧長晉狠狠閉上眼,無法自已的嗚咽聲在繃緊的牙關里一聲一聲溢出。
他抬起冰涼的指,沾血的唇眷戀地摩挲著她的發,旋即輕輕按住她耳下微弱的脈搏,在她耳邊緩緩道:“我們昭昭,不疼了。”
懷中的姑娘慢慢閉上眼。
顧長晉鬆了手,將頭埋入她頸間。
——“顧允直,我若是大尾巴掃尾子,你,你就是,大尾巴狼。”
——“四時有令,顧允直,我要你終此一生,皆逃不脫我。”
——“你知道一個人的喜歡都是有時限的嗎?顧允直,我會不喜歡你,總有一日,我會不再喜歡你。”
——“顧長晉,你就沒有話要與我說麼?”
他那樣喜歡她,那樣喜歡。
可那些難以啟齒的情深,那些深埋心底難以訴諸於口的愛意,再也沒有機會說與她聽了。
顧長晉一動不動地抱著容舒,猶如一尊塑像。
雷聲滾滾而過,木門敞著,雨水從廊下潑入。
椎雲跨過門檻,靜靜立在顧長晉身後,良久,他啞聲道:“主子,常吉死了。”
……
雨停了,層雲散去,曦光從東邊亮起。
顧長晉在劇痛中睜開眼。
他盯著屋頂上的房梁,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忽然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涌而出,從唇角話落。
篝火里的木炭“噼啪”響了聲,木屋裡除了他,便再無旁的人。
顧長晉渾身滾燙,腦袋昏昏沉沉,她死在懷裡的記憶與她為他療傷的記憶錯雜在一塊兒,太陽穴突突直跳。
半晌,男人緩緩側過頭,望著那扇木門,忍著後背撕裂般的疼痛,起身下榻。
也就在這時,門“吱呀”一聲開了。
那姑娘沾了一身晨露,端著個粗糙的缺了口的木頭盆子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