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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蘅院這一番對話容舒自是不知,下了馬車便提著裙子疾步往清蘅院去,誰知行至半路便撞上了沈氏一行人。

  “阿娘!”

  容舒加快了步子,眉眼裡的笑意比頭頂的日頭還要燦爛。

  “慢些。”沈氏嗔了聲:“阿娘就在這,還能跑了不成?”

  容舒挽上沈氏的手,笑眯眯道:“我這不是想阿娘了麼?”說著一雙眼睛滴溜溜地繞著沈氏的臉轉。

  沈氏笑罵道:“這般看我作甚?”

  “上趟回來,阿娘面色一點兒也不好。今日瞧著,倒是好了許多。”

  沈氏聞言,心裡便是一嘆。

  還好方才那藥她還未及喝,若不然,昭昭現下看到的可就是在榻上疼得翻滾的她了。

  思及此,心中又是一陣苦澀。

  若是可以,她又何嘗不想給昭昭生個弟弟或妹妹?日後她若不在了,好歹還能有個血脈至親相互幫襯。

  可沈氏十分清楚,承安侯不值得,容家也不值得。

  她太了解這些人了,她實在不想她肚子裡的孩子成為第二個昭昭。

  容舒離開梧桐巷之時,顧長晉已經到了刑部。

  那會天色尚且暗著,可刑部內衙卻一派燈火通明。

  一個姓黃的知事見他回來,驚得瞪圓了一雙熬紅的眼。

  “顧大人怎地回衙門了?您身子可還好?左侍郎大人還道大人傷重,不歇個半月不得回來。”

  顧長晉輕輕咳了一聲,淡聲道:“勞黃知事掛心,我身子已大好。想到手裡還積著不少案子沒核,到底有些坐不住,便回來衙門。”

  黃知事也是知曉顧長晉的性子的,聞言便敬佩地拱了拱手,正要天花亂墜地夸上幾句,卻不料前頭大門進來個人,直接便搶了他的話頭。

  “坐不住便可以連身體都不顧了嗎?”談肆元穿著身大紅的官服,朝顧長晉大步走來,肅著聲道:“孫院使家的寶貝疙瘩不是說了,你這傷還得要將養兩個月方才能好。你倒好,一聲不吭便跑回來辦案,真當自己的身子是鐵打的不成?”

  那日談肆元領他上朝,見他面色雖差,但說話平緩、神態沉穩,以為他的傷重歸重,至少不傷及性命。

  哪裡知道他後來竟吐血昏死過去。

  大司寇逮著他好一頓訓,他心裡也擔憂著,好在皇上仁慈,直接把孫院使藏得密密實實的寶貝金孫送進了顧家。

  顧長晉給談肆元見禮,低身作揖道:“下官的傷已無大礙,勞大人費心了。”

  談肆元重重“哼”了聲,一甩袖子,道:“罷了,本官知曉你是心系許鸝兒的案子,恰巧有人想見你,你且隨我來。”

  想見顧長晉的人不外乎是正在辦案的幾位堂官或者許鸝兒母女二人,談肆元將他帶進刑部大牢時,顧長晉便知曉了是後者。

  刑部大牢常年不見光,陰冷潮濕,一股子陳年霉味。

  但談肆元給許鸝兒母女安排的是最好的牢房,裡頭有一扇小窗,地面差人灑掃過,乾燥潔淨,原先濕冷的被褥也換成新的。

  獄卒畢恭畢敬地打開了牢門,談肆元領著顧長晉走了進去,對裡頭奄奄一息的婦人道:“金氏,這位便是你一直想見的顧大人,你不必行禮,坐著說話吧。”

  那婦人側身躺在被褥里,聽見談肆元的話,暗沉的眼微微一動,緩緩下地,顫顫巍巍地朝顧長晉磕頭一拜,一字一字道:“民婦叩,叩謝恩公。多謝恩公,為,為我們母女伸冤。恩公,大恩大德,民婦下輩子,定做牛做馬……報答。”

  這樣一番話已是耗了金氏大半的力氣。

  她只是個目不識丁的寡婦,一輩子的盼頭便是給女兒尋個勤快的老實人嫁了。這輩子做的唯一的出格事,便是到順天府狀告楊榮。

  之後便身陷囹圄,起大獄,遭大刑,如今早就命不久矣。

  可她卻始終撐著一口氣。

  等個公道,也等個機會,同恩公道句謝。

  眼前的婦人瘦得只剩一把骨頭,聲音亦是弱得如同蚊吶。

  顧長晉在刑部值房讀到她們母女的案子時,金氏的一生只用寥寥幾句便概括了:何年何月何地生,父母者誰,嫁與何人,何年何月生女,又何年何月喪夫。

  那時金氏只是卷宗里的一個名字。

  顧長晉埋首案牘時,從不曾想過,這名字背後代表的是怎樣一個人。伏案寫奏疏,筆墨遊走於紙間時,也不曾想過,他在為怎樣一個人陳冤。

  可此時此刻,跪在顧長晉身前的金氏,終是讓他明白了,“金氏”二字代表的是怎樣一個人。

  一個女子,一個母親,一個被逼認罪的無辜者。

  顧長晉的心在這無邊晦暗中沉沉下墜,可四肢百骸卻似有野火燎原。

  這樣的感覺並不陌生。

  第二十章

  這感覺並不陌生。

  許多年前,山東兗州大旱,境內火傘高張、焦金流石,曾經的肥田沃土被烤得寸寸龜裂。

  長期缺水斷糧之下,良民被逼成了流民,四處搶食。

  災情嚴重的地方,甚至有人易子相食。

  徐馥往他懷裡塞了一袋兒饅頭,將他扔進那群流民里。

  “硯兒,去吧。去了你才知曉,人為何不能心軟,不能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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