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二三章 決裂(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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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才過了正午不久,深秋的陽光穿過河道邊枯敗的柳蔭,烏篷的小船,撐向岸邊。

    街道上,陳凡與林宗吾的打鬥撞開竹棚,飛起漫天的殘竹。

    狙擊槍的槍口,跟隨著激烈對攻的人影晃動。

    少年躍向河水上空。

    轟然的對攻當中,林宗吾抄起漫天飛舞的竹竿中的一根,朝著河水之上橫躍而出。

    兩名大宗師的身形如電騰挪,陳凡一拳擊向林宗吾的後背,而林宗吾的手臂揮舞,竹竿呼嘯。

    轟然一聲,漫天袈裟漲開。

    同一時刻。

    砰砰砰。

    狙擊槍的槍聲幾乎同時響起,從不同的方向,朝林宗吾做出了攻擊……

    寧忌於空中轉身,手中的鋼刀,由下而上全力揮擊。

    嘭的一聲,鋼刀與竹竿破碎成漫天激射的鋒芒,划過天空,帶出血線,寧忌的身形轟然砸在烏篷船的船頭,整艘船在河道上高高的翹了起來。

    船上的曲龍珺幾乎要被翹起的船身拋飛出去,也就在這一刻,砸在船身上的寧忌再度發力,如豹子一般全力竄起,撲向空中的曲龍珺,將她帶了回去。

    又是轟然聲響,烏篷船砸回水面,劇烈的波動。另一側,林宗吾帶著袈裟落入水中,在巨大的浪花中,直沉入河底。

    驚濤拍岸。

    狙擊槍的槍口挪動在河水的上方, 封鎖林宗吾可能的竄出位置。方才的片刻間,他與陳凡的打鬥追逐緊密, 倉促間的三聲槍響, 或許並未擊中那高速騰躍的身影。

    遠處傳來的廝殺聲掠過河床的上空, 烏篷船搖搖晃晃地翻騰,隨後只聽「啊」的一聲, 寧忌在船上站了起來。他衣衫破爛、半身染血,臉上亦有鮮血浸出,令少年人的整個面目看來有些猙獰, 在搖晃中迅速褪去了驚魂甫定的臉色,他抄起就要落下船舷的一根竹竿,撐進水裡,將小船全力的撐向後方。

    河水之中,似乎有巨獸在向前移動。

    陳凡行走在岸邊, 盯住水中的動靜, 不同方向上的槍手也屏住呼吸, 有戰馬正從遠處奔行而來。「嘩」的一聲, 小船向後盪開, 隨後, 又是「嘩」的一聲。

    人們等待著林宗吾自水中的再度出手。

    對於這等宗師級的高手來說, 在水中屏息,並非大事, 他因王難陀的身死而失控, 一旦出水, 必然還會向寧忌發出雷霆一擊。然而這一刻, 火槍織成的殺陣也已經封鎖了水面上空,只要他騰躍而出, 因河水而降低速度的大宗師, 也會結結實實的挨上一槍。

    但不知道為什麼, 河水之中,隨後並未出現劇烈的動靜, 仿佛林宗吾躍入河床, 便自水中遁去了一般。

    一息。

    兩息。

    三息……

    半身是血的寧忌將烏篷船撐出去一段後,方才扭頭望了望癱坐在船艙里的曲龍珺, 又下意識地望了望河邊的陳凡等人,某一刻, 他猛然用力, 讓小船靠向了另一邊的河岸。

    靠岸的瞬間, 他拉起曲龍珺, 朝河邊的道路上走去,待到距離河岸約有一丈的距離,才從那邊再度回頭。

    河道這邊,正提防林宗吾自水中躍出的陳凡遠遠看著他,偏了偏頭。

    狙擊手中,包括宇文飛度在內的幾名認識寧忌的人,也是微微蹙眉,但隨即還是將注意力放到了水面上。

    曲龍珺被寧忌牽著手,只覺得手上黏糊糊的,儘是鮮血,她輕輕地碰了碰寧忌帶血的手臂,口中低聲道:「你、你……」

    寧忌轉過身來:「……走。」

    「……啊?」

    曲龍珺眨了眨眼睛,隨即被寧忌拖著,轉入一旁狹窄的巷道,不久,消失在了河道這邊眾人的視野當中。

    「兔……崽子……」

    陳凡咬牙切齒,咕噥了一句。

    但沒有辦法,這一刻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仍只能盯著河床,等待著林宗吾的再度殺出……

    ******

    城市中央,舊武衙門附近激烈的廝殺持續了半個多時辰,隨後化作更為混亂的局面,散往整座城池。

    午時未盡,冤鼓的聲音在衙門口響了起來,宣告著四王防線的告破,廝殺再持續片刻後, 失去指揮的大量綠林人混亂地湧向舊武衙門西北、東北側的外圍方向。

    渾身是血, 一條手臂被炸彈波及、變得破破爛爛的盧顯,在幾名李家村青壯的拱衛下朝著後方退卻,身邊皆是身上掛彩的武者。黑旗與公平王的旗幟豎起在衙門的上方,隨著大光明教主林宗吾慘敗逃竄的消息大規模傳開, 原本身處戰場中央武者們的意志也就陸續走向了崩潰。

    「高天王」坐下「開山將」羅彥、「阿鼻元屠」掌刀人彭天罡先後被殺,以及「不死衛」首領「寒鴉」陳爵方在廝殺中重傷,亦是這場潰退發生的主要原因。

    洶湧的人群穿過街巷,一切都顯得亂鬨鬨的,有人嘶喊、有人叫罵,「平等王」一方大掌柜金勇笙派出了部分人手在高處叫喊,還在嘗試恢復秩序,但不僅其餘三方的綠林人不願意理他,即便原本就被「平等王」籠絡的一些高手之中,此刻也是人心浮動。

    遠遠的,城池之中有一道道的烽煙燃起,有爆炸聲升騰。

    「這是怎麼了?」注意到遠處的動靜,由於受傷神色有些恍惚的盧顯反應過來,吩咐旁邊的手下,「去打聽一下。」

    對方連忙朝遠處去。

    過得不久,也就有拼拼湊湊的消息傳了回來。

    「公平黨五王決裂的消息已經傳開,黑旗來的消息也傳開了,都說江南已經開始大戰,城內各家,如今都只顧自己,開始廝殺了……」

    「城內各家……城內無非五家……」

    盧顯說到這裡,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臉色陡然變得蒼白。

    城內公平黨何止五家?

    那些自江南動亂中廝殺出來的各個團體,打著五位大王的旗幟,數十上百家的來到江寧城內,一邊等待聚義,一邊搶奪好處與地盤,這其中,固然有五位大王的嫡系、掌控力強的旁支,但也有半數以上,是靠著血腥與兇狠打殺出來的山頭。

    公平黨形勢一片大好時,他們等待著編入一支支正規部隊當中,但誰也沒有想到,公平黨就此決裂,這是新一輪的戰隊開始。

    在再度納上投名狀前,他們擁有了選擇、恢復了自由。

    「啊……」盧顯長嘶一聲,回頭望向視野的南側,在那邊,在那面黑旗的飄揚之中,各種旗幟都以陸續倒下,而連同李端午在內的大量親朋的屍骸,此時尚無法得到收斂。

    身邊,僅剩的幾名李家村青壯望著遠處,他們還沒有意識到接下來會面對的局勢,盧顯咬了咬牙,終於艱難地開口:「快,回去……」他道:「回家……」

    「但是端午叔他們……」

    「快」

    他低吼一聲。

    綠林人混亂地集結在這一塊,而人群的外圍,望見城內戰火的人們已經在朝不同的方向散去,猶如一片巨大沙洲的消解。盧顯與同樣周身染血的幾名青壯穿過已然開始大範圍動盪的城池,一個個以數十人、數百人為規模的小勢力已經開始相互對峙與攻殲,未雨綢繆的敏感者們開始了大規模的掠奪。

    回到李家村村民們搶來的那處坊市,只見一群身披各種破爛服裝的強盜已經朝坊市發起了進攻,有人朝坊市中射入點火的箭矢,坊市中的婦孺們呼喊著救火,而留在這裡的少數青年或是老人正在工事的後方抵禦著對方的殺戮。

    鮮血延綿。

    身邊的幾名青壯刀手看得牙呲欲裂,有人道:「是『大龍頭』的曹襄那幫人,他們趁火打劫」有人呼喊著,縱身往前。

    盧顯也看得雙目通紅,他握緊手中的長刀,沖將過去。

    口中呼嘯:「我乃『天殺』衛昫文麾下先鋒盧顯,爾等不想活了?」

    曹襄等「大龍頭」麾下往日裡在這處坊市附近打秋風,對於「天殺」一系,素來畢恭畢敬,不敢觸犯。但這一刻,只見那名叫曹襄的頭領凝目掃視,看到盧顯等人淒涼的模樣後,頓時放聲一笑。

    「哈哈哈哈……黑旗華夏軍已然入城,支援公平王鎮壓爾等鼠輩,盧顯你死到臨頭尚不自知,我等今天,便要揮師勤王、替天行道啊」

    他說著,著人拿出後方一面黑炭般的大旗,晃動在空中,他身邊的眾多凶人頓時士氣高漲,眾人呼喊著,朝這邊的坊市,蔓延而來,轉眼間,覆蓋了盧顯前方鮮紅的視野。

    他絕望地嘶吼。

    衝殺了過去……

    ……

    城內混亂的衝突蔓延開來,部分出城的主要道路上,中小勢力的戰亂已點起延綿的大火。

    黑旗出現的消息,逐漸明朗的局勢正在城內引起複雜的連鎖反應。

    下午,申時左右,無數大光明教教眾呼嘯來襲,淹沒了舊武衙門附近的一切。

    據說一度被陳凡擊敗的大光明教主林宗吾,在消失近一個時辰之後,發動了能夠發動的所有教眾,殺回這裡。

    一切都已化為殘破的廢墟。短暫出現的黑旗部隊,在正面壓制四王、達成目的後,已遁去無蹤。他們並沒有興趣在城內與大量的烏合之眾反覆糾纏。

    龍賢傅平波的部隊,在城內的混亂失控後,也已經開始朝著城北的方向收縮轉移。

    時間已是陽光慘白的傍晚,身形龐大、卻剛剛遭遇敗跡的「天下第一人」行走在殘破的戰場上,他找到了師弟王難陀的屍身,為其收斂了遺骸。

    一隻哭泣的小光頭跟隨在他身邊,與他一道,完成了斂屍的整個步驟。

    亦有諸多的勢力代表,正在黃昏中撤向城外。

    城北仍由傅平波掌控的幾處院落,從西南來的代表團與苗疆過來的二十九軍精銳聚集在了一起,與他們一同來到這邊的,還有作為東南福建小朝廷使節的左修權等人,岳雲與銀瓶在一旁看著陳凡、錢洛寧等高手,竊竊私語,陳凡揮手將岳雲喚了過去,考校了對方幾招武學,隨後與他傳授了一些使拳的心得。

    陳凡天生神力,與岳雲的資質類似,兩人談及拳法,對岳雲而言,裨益不淺。

    眾人的交談間,一名眉目間帶有英氣的少女在黑妞等人的陪同下,從一旁出來,鼓起勇氣向陳凡詢問了一件事情。

    陳凡的為人爽朗和善,對於這等武藝低微的小輩也不擺什麼架子,只是當對方陳述完問題,他又詢問了幾句之後,即便當了多年的將軍、已頗有城府的臉上,都露出了複雜的神色來。

    對方名叫嚴雲芝,為了尋找華夏軍中名叫龍傲天的少年而來。今日中午的廝殺中,對方一路衝殺在戰場的最中央,她追趕不上,也不願在當時尋對方清算一些私怨,然而到得後來,那少年觸怒林宗吾,被那胖和尚一路追殺,眾人追追逃逃到遠處後,少年與林宗吾便再來沒有回來。如今黑旗往外放話林宗吾重傷逃遁,然而……

    「那龍……龍傲天呢……」

    林宗吾的武藝通神,今日若無火槍,簡直有可能一人壓倒全場,他在狂怒之後要追殺一名初出茅廬的少年,縱然陳凡全力攔截,似乎也未能真將對方留下。後來黑旗對外只說林宗吾逃遁,對於那少年可能遭遇的境況,少女心中有所推測,此時問及,一邊的眼角竟陡然有水光流下,她心系答案,盯著陳凡,此時竟沒有發現自己的異常。

    問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了解到「龍少俠」在通山縣一句瞎話導致的後果後,陳凡下意識地伸手在臉上搓了搓,儘量讓自己的眼神表現得純良,吶吶無言。

    「這個……那個……」他的目光掃過一旁的錢洛寧、黑妞等人,轉了一圈,方才道,「其實……小龍他嘛,他……是受了一點點傷,而且……我們把他派到其他地方,去執行一項任務去了……嚴、嚴姑娘,你家的事情,我覺得……這個……他有責任,我們會盡力地……嗯,給你一個交代,這個……」

    他的話吞吞吐吐的,這便給了對面少女複雜遐想的空間,也不知她想到了什麼,眨了眨眼睛,黑色的瞳孔晃動了起來:「他……他執行任務……他去了哪裡……陳大帥,您……」

    「額……這個……畢竟任務要保密……我們之前沒有料到他還有事情沒完……這個……」

    「他……他是不是死了?」嚴雲芝盯著他,這一刻,她的身形看來無比單薄,嗓音哽咽。

    「沒、沒有啊。」陳凡蹙起眉頭,「這個絕對沒有……嚴姑娘,這個事情呢……」

    「你不用騙我的,我也就是……我就是……」

    「啊……」陳凡一巴掌拍在頭上,「真的不是啊,嚴姑娘,他真的沒死啊……」

    廳堂內便是一陣手忙腳亂,錢洛寧眼角抽動、目光嚴肅,黑妞等人伸手捂住嘴巴,將頭扭向一邊,見證過寧忌跑路一幕的宇文飛度只好出來,跟著說:「不是啊、不是啊……」然而這件事情根本無法細說,又豈能令人相信?岳雲等人迷惑而又著急地看著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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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之後,眾人才將嚴雲芝暫時的安撫、勸說下去。陳凡與錢洛寧目光複雜地對望,由於左修權等人還在,關於某個逃家熊孩子這一路過來的豐功偉績,他們還得等到私下裡,才能進行一番討論……想一想都覺得頭疼……

    隨後又有人過來報告林宗吾再度出現的事情。

    廳堂里的左修權笑道:「陳帥為此事而來,不知道是否還會向那林教主出手,完成這未完的一戰。」

    陳凡搖了搖頭:「向胖子討債,只是興之所至,打過一場,緣分盡了,而且他個人修為確實高深,天下間除西南的那位,恐怕無人能在單打獨鬥中取他性命了……」

    「哦。」左修權肅容,點了點頭。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了這天下間武者的層級架構:整個天下能在單打獨鬥中取林教主性命的,只有寧毅既然陳凡如此認為,那這個判斷,多半就沒什麼疑問了。

    心中也不由得感嘆,果真能者無所不能,他先前對寧毅會武的事情多少還有些存疑,此刻也終於只能承認,世上確實是有令人仰望的天才存在的。

    陳凡並不知道一旁老儒的心中所想,略頓了頓:「不過……今日一戰,胖子也已經知道了自身極限所在,從此往後,個人的勇力於他而言,不能誇耀了……」

    今日在河邊的那一路追殺,林宗吾在墮入水中之後,漸漸消失,沒有繼續展開追殺,絕非因為他大徹大悟、放下了仇恨,唯一的可能,只是因為他感受到了,一旦躍出水面,他便會被火槍打死。

    這些年來,寧毅不斷推進火槍的工藝,為了應對林宗吾這個級別的高手,也曾進行了大量的預案和推演,理論上來說,有拿下林宗吾的把握,但這一切從未進入實操。

    這次之後,火槍的殺陣對於林宗吾這個級別高手的威脅,已經得到論證。

    江湖的浪漫,對於現實的人們,又遠去一步了。

    左修權的開口,本意是想要對陳凡做出一番善意的勸說,此時聽得他放棄了與林宗吾繼續比武的想法,也就不再繼續。此時方道:「看來華夏軍對何文,仍舊抱以厚望,我回到福建,會以此向陛下稟報,以陛下的性格,說不定也會對何文,做出結盟的提議。」

    陳凡笑了笑:「按照寧毅的說法,對於有希望、有抱負的人,華夏軍皆會抱以厚望。我聽說東南押注了高將軍,往後不妨為之撮合一二。」

    「我們才殺了高天王手下的大將,陳帥說哪的話呢。」左修權笑眯眯的,但隨後拱了拱手,「世情險惡、人心難測,什麼事情都有可能,如今公平黨情況混亂,東南也未必能夠做出多少承諾,但將來若能有合作的希望,老夫當會為之奔走,希望都能有些好處。」

    「希望是這樣。」陳凡點頭,「你們那邊那位小皇帝,我還挺喜歡的,替我向他問候。另外,左文懷不錯,我們在潭州有過合作,聽說他去了福建,讓他有空不妨回來坐坐,二十九軍,也永遠是他的家。」

    「自會轉達自會轉達。」聽得陳凡如此說,左修權哈哈大笑,不斷拱手,「陛下也早聽說過陳帥的事跡,對於潭州之戰,數次擊節叫好,若聽到陳帥今日的話,必定歡喜。至於文懷,多虧了陳帥往日裡對他的照拂,此情此義,左家上下,都是感激不盡,異日他回華夏軍探親,陳帥這邊,他是必須要去的,哈哈哈哈……」

    雙方如此又說得一陣,過得片刻,又談及局勢,談及江南的狀況,左修權問道:「不知華夏軍何時離開這邊?」

    陳凡道:「來的人也就這麼,事情已經做完,留久了也是夜長夢多,大約明後兩日,便會啟程吧。」

    「華夏軍於江寧城中插旗,看來卻無意收拾這裡。」

    「潭州與江寧遠隔數千里,至於成都,更是天南地北,我們哪有力氣收拾這裡的殘局。」

    「道理自然是如此,不過……江寧是寧先生的故鄉啊。這次戰亂過後,又要更加殘破了。」

    老人說到這裡,微微感嘆,陳凡想到這裡,也遲疑了一下,隨後,他望著院落外的動靜,嘆了口氣。

    「是啊……」

    院落外頭,城市中的混亂與喧嚷愈發激烈起來,這是已然失去了秩序的城池,火焰、兵禍、無序的廝殺與混亂將再度席捲這裡,今日中午,在舊武衙門周圍爆發的那場激烈的廝殺,會成為此後整個公平黨宣傳大勢的一部分,然而,真正核心的目光,在這一刻,已經離開這裡了。

    距離江寧近百里外的長江江面上,巨大的、一路匯集而來的船隊正在朝前方浩浩蕩蕩的行進,颯颯的江風已經帶了些許初冬般的寒意,蒼白色的夕陽下,何文披著一件單衣,站在樓船的甲板上,面對著這即將變得肅殺的天地,已怔怔地站了許久。

    這一刻,江寧的布局已然發動,或許已經進入了尾聲,黑旗將會在江寧城的上空豎起旗幟,猶如宣告著西南那位寧先生的短暫到來,與包括林宗吾以及其餘四王在內的高手們,展開廝殺。

    那會是令所有習武人心潮澎湃的一場戰鬥,但對於他而言,那場戰鬥的結果,算不得重要了。

    武振興二年,九月二十二,隨著江寧那場小小戰鬥的啟幕,在北接徐州、南至臨安的百十城鎮間,從長江兩岸到太湖平原的千里沃野、縱橫水路里,早已調撥過去的、數以十萬計的公平王軍隊,已經朝其餘四王的轄下重鎮、關鍵區域,同時發動了進攻。

    隨著公平黨五王的決裂,這個時候,整個江南千里之地,已經捲入此起彼伏的煉獄戰火之中。

    江風呼嘯而來。

    何文站在那兒,看著自己的掌心。

    這一刻,他並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是錯,他也並不清楚,自己能不能見到明年此刻的太陽。

    他會想起寧毅讓錢洛寧帶來的話來,那就像是寧毅站在他的身前,冷漠地看著他。

    無論如何,這是一場進步的運動。

    只進一步的運動,也是進步。

    但是……

    你還得走出正確的第二步、第三步……

    ……

    他放下手掌。

    ……

    然而,過去走錯的任何一步,如今,都只能用血來揉洗……

    這是他無法恕清的罪孽了……

    ……

    寧毅走錯過嗎……

    他會如何呢?

    ……

    他會為無數人的死感到內疚嗎?

    他靜靜地想著。

    ……

    船隊乘風破浪,承載著大阿修羅,行駛在煉獄的中央。

    一切皆已無可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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