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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我不打算和你談我的生死,我想談談你的。”

  “你又有什麼高見?”

  尹崇月用那種常常出現在徐熒真自己面龐上的沉著自信笑容看著她,徐徐道:“你方才的話里有三錯。第一,你認為你如今的處境皆是先帝所為,實則不然。先帝的確虧欠你,然而徐家當初令你入宮,未必就沒有希望你入宮闈為棋子的意思,其實徐家待你,和先皇待你也差不多,你對於他們來說,都不算是用自己意願的人。”

  徐熒真的面目當真冷了下來,尹崇月只覺得她要發怒,卻仍強撐著此等威壓,泠然道:“其二,你說我與皇上和你不是一路人……如果方才那句只是不準確,那此句便是大錯特錯了!我們從前是一路人,現在也還是。”

  “你是想說我們都是女子?”

  徐熒真話語中的淡淡諷刺意味尹崇月當然聽得懂,但她卻不以為忤,只笑了笑:“這也是事實,不過我要說的不是這個。徐熒真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自己會當太后?是因為先帝立你為後,而他的孩子成了皇帝。如今換成廢太子的後裔,想必光宗這一脈都要被追罪,怕是叛軍為正自己的典名,還要蕭靖廢掉光宗與先帝的廟號,再奪了蕭恪的玉牒與身份。你死了的男人和男人留下的孩子都無了,你當哪門子的太后?你太誰得後?只怕你立即就會被遺忘——這還是好的,若是徐家那些你缺了德的家人還想狠一點,再為了掩人耳目做個‘飛鳥盡,良弓藏’的狠辣手段,你沒了太后的身份和尊貴,如何自處?別說自由,怕是命都沒了!”

  說到此處,徐熒真已是微微睜圓了眼睛,仿佛看一個陌生人似的盯著尹崇月,沉默在她們之間徘徊吞噬方才每個字的迴響,忽然,尹崇月再想開口說第三條時,徐熒真目光一跳,先一步扶住她拉扯著自己的手。

  “你的傷!”她從來都是冷靜自持的聲音有淡淡的急促。

  尹崇月低頭看去,不知什麼時候,腰腹的傷口已然開裂,滲出的血跡染紅大片淡青色的宮裙,方才那樣慷慨陳詞時恍然不覺,此時劇痛來襲,她一個站不住,朝地面栽倒去。

  卻沒有落地。

  幽微白樟香氣混合著濃烈血腥將她柔柔包裹起來,只有雙腳和軟下來的膝蓋落在絨毯之上。尹崇月模糊的視線再度聚焦,瞧見徐熒真國色天成的臉近在眼前,原來是她接住了自己。

  此時二人半躺半跪在地上,徐熒真雙手本來就有幫蕭恪簡單處理傷口時留下的血跡,再加上尹崇月的,手上宮裙上皆是緋紅橫肆。尹崇月靠在徐熒真懷中,由她的肩臂撐起半個身子,卻仍用盡全力握住她的手不肯放開。

  “你……你還是擔心擔心自己好了!命都要沒了,就別提別人當什麼狗頭軍師無命丞相了!”

  徐熒真的話說是叱責,但其實也沒有什麼力度可言,倒不如說是真的有些極了。她自己也詫異,尹崇月此時死了她耳根怕是更清淨,卻為何要擔憂,她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便在這樣天下繫於她手的危機時刻生出許多冗雜心緒,不知所謂!

  尹崇月努力想要開口,忽然聽見屋外一陣喧囂,她心道不好,叛軍來了,難道她和蕭恪的命就要交待在這裡嗎?

  不,不是的,還有一個人可以拖延和扭轉,那就是自己面前的太后徐熒真。

  很奇怪,每在最危急的時刻,她總能更冷靜,甚至會想起一些舊事。

  那時自己年幼,師父給她上課,講得是《漢書》,學史好過學子集,雖然也是無聊,但終究有故事可以聽,尹崇月聽得還算認真,雖然窗外一直叫嚷的蟬鳴總引她想出去浪,但她漸漸的,卻被師父的話語裡所講的故事深深吸引並思考著。

  “……這便是《漢書》里的《爰盎晁錯傳》了。”

  師父說完,卻輕輕嘆息。

  “這段寫得這樣好,師父嘆什麼氣?”十一二歲的尹崇月方從歷史中回過神來,問道。

  “風雲人物一代英傑如此下場,自要慨嘆。但也不過只是慨嘆而已罷了。”師父轉向尹崇月,忽然問道,“滿滿覺得晁錯如何?不若評價一二?”

  但凡讀完史書里的人物本紀列傳,師父總要她暢所欲言點評兩句,尹崇月便習慣了,並不避諱,直言不諱道:“我倒覺得晁錯無甚可惜。”

  “何以見得?”師父似是對這個評價很感興趣,連忙追問。

  “七國起兵,他先想自己的安危,推景帝出去平亂,這怎麼能行呢?我看這種事就要自己鼓足勇氣面對,師父不是也教過我麼?曹子建的《白馬篇》里說,‘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可見人有時候就是要拼一拼,把命運交到別人手上,別人當然要為自己先考慮啦!”

  尹崇月自以為一番宏論,卻見說完後師父只是垂頭沉默不語,師父歷來鼓勵她多言多論,每每有見解即使他老人家不贊同,也仍是先贊過再駁論講理,從未有過如此沉默的時候。她尊敬師父如父一般,即便從來膽大無法,此時竟有惴惴之感,於是趕忙問道:“師父……是徒兒說錯話了麼……”

  誰知師父撫掌大笑,竟在沉默後鼓起掌來,朗聲道:“我的滿滿居然有先代蘇文忠公之見,當真是天縱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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