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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侑瞭然頷首,手中劍意陡然一變,在凌厲的劍花中疊出精妙絕倫的角度和力道。
說起來,這是薛妤第一次真正見識他的實力。
他信步閒庭般逼近,每一劍都落在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劍勢因此拔高,一盛再盛。
看到斜著綻出第九劍時,薛妤眸光微閃,即使不合時宜,也仍喟嘆般垂下了手,十根筆直修長的手指間亮起的無數根雪絲隨之黯淡下去。
她無需再出手了。
勝負已分明。
這人,當真是厲害。
溯侑一步步踏入火海中,整個畫卷空間像一張蠢蠢欲動的大嘴,貪婪地想大口吞食血氣,卻被一股膠著的力道黏合在一起,心有餘而力不足,急促又躁怒地震顫,地動一樣翻江倒海。
璇璣最終被困在方寸之間的劍陣中。
縱使有千年底蘊,可她的誕生屬於被裘桐強行拔苗助長,十年間,招式全靠自己瞎胡鬧似的摸索,即使有海量的妖力做支撐,在真正大開大合的殺招面前,也不可避免地走到難以為繼,捉襟見肘這一步。
只是這場戰鬥結束得遠比薛妤想像中的快。
她站到璇璣跟前,與那雙因為生機消逝而顯得灰暗下來的眼對視,很淺地皺了下眉:“璇璣。”
璇璣眼珠驀的動了一下,一會犀利,一會迷濛,半刻鐘後,才緩慢眨了下眼。
她身上妖異的火炎開始逐層褪去。
“她與臣過招到後半段,突然收了力道,將多數力量藏於體內。”溯侑望著這一幕,默不作聲收劍,清聲補充道。
薛妤瞭然,她看著璇璣那張嬌俏鮮嫩的臉,抿唇開口:“裘桐燒毀了飛天圖。”
真身都毀了,圖靈必死無疑。
璇璣看著她,指尖突然凝出小而薄的一片布帛,布帛像是被小心從古畫上裁剪下來的,邊緣十分工整,上面描著一隻湖藍色的蛺蝶。
薛妤看著那一片布帛,一時失語後,眼中現出一兩分淺淡的笑意,道:“還算留了一手,不笨。”
像飛天圖或字畫這樣的靈物,生命和本體休息相關,可跟別的精怪不同的一點是,他們能化為畫中的任何一個完整生靈,或一棵草,一株樹,亦或者是一隻蝶。
比如那只在薛妤面前堂而皇之出現又消失的月狐,亦是畫中的一部分。
此時此刻的情形,璇璣提前裁下真身中微乎其微的一部分,除卻靈力驟減,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的虛弱期外,也算夾縫中逃生,留了一線退路。
璇璣眼神幾乎黏在薛妤臉上。
她生得這樣好看,說話聲音還這樣好聽,玉一樣,又冷又溫柔。
相比之下,裘桐那些強行擠出來的溫柔都褪去了顏色。
璇璣的移情別戀,來得快而迅猛,並且很快不滿地皺眉,想起她真身被燒毀這件事。
裘桐答應過她,即便是死,也會讓她如盛開的明艷的花朵般退場,保證她闔上眼的前一刻,都是漂漂亮亮,天仙般的耀眼勾魂。
他讓她失控,然後騙了她。
璇璣略有些冷淡地伸出只手,從傷口上淌下來的血捏了團真假參半的血氣出來,用體內殘存的力量包裹著送下去。
果真,一路毫無阻攔。
龍息很活躍,很開心,裘桐好似也很滿意,嘴角蘊著勝券在握的笑,璇璣於是出手抽了龍息的一縷精華。
啪嗒一聲,龍息裂開了。
這下,璇璣也滿意了。
出手做完這些,璇璣體內的妖氣如潮水般退卻。
很快,她腰肢軟下去,衣裳沒了骨架與皮肉的支撐,只剩個空殼,從那盛大的華服中,一隻纖細的湖藍蛺蝶翩然振翅,徑直落在薛妤的髮絲上,趴著不動了。
薛妤微愣,伸手觸了觸鬢邊那隻只有指尖大小,靈光熠熠的蝶,感受它萎靡的沉寂下去的氣息,道:“要陷入沉眠了。”
像是聽懂了她的話語,靈蝶動了動翅,整個空間的靈力以一種難以想像的速度飛快聚攏,而後化為兩道流光,一前一後點入薛妤和溯侑的眉心。
光團氤氳,煙霧團團炸開,一層厚重的霧氣在薛妤面前撥開。
那是兩百多年前的人間。
六月驕陽似火,空氣中熱浪滾滾,湖畔路邊,垂著的楊柳枝上,知了一聲接一聲地叫,盪出悠長而綿久的回聲。
一座小城池的鎮上,因為山那邊的山上連著建了兩個小門小派,周圍還算有點人氣,住了十幾戶人家,和大城池有聲有色的富庶生活比不了,好在鄰里鄰居相處和諧,很有一番平淡的滋味。
一日,兩個像是經歷了長途跋涉的人停在山澗間,其中一個不耐煩地抹了把臉,因為天氣太熱,忍不住露出了頭上的犄角,他看向抱著半大孩子的幽靈鬼魅似的女人,極為不滿地道:“讓你將他丟了,原本以為是多純淨的血脈,結果呢,半妖半鬼,我們自己都是怎樣的處境了,還管得著他?”
“煩死了,六月天,一個什麼用也沒,一個連太陽都見不了,東躲西藏的什麼時候是個頭?”
女子有些遲疑地抬頭,露出臉上大面積的鬼紋,她皺眉看向懷裡不吵不鬧,睜著一雙圓溜溜眼睛的孩童,到底心軟:“可畢竟都說好了。”
她頓了頓,頗有顧忌似的四處看看,壓低了聲音含含糊糊道:“畢竟,這都說好了,是……是我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