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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才幾日不見,人還是那個人,臉還是那張臉,身上銳利的尖刺卻像全部拔乾淨了一樣,簡直判若兩人,宛若脫胎換骨。

  難道說鄴都對妖物這一類真有什麼獨特的訓練法門。

  薛妤先是疑惑地“嗯”了一聲,而後聽著她珠玉般的聲線微微出了神。

  沈驚時才十七,那溯侑呢,那隻漂亮的,長了鋒利爪牙的妖鬼,他才多大。

  “我實在是沒養過人族,不了解他們的性情是否都如此——變幻無常。”

  “我方才見你和溯侑相處得不錯,這才想厚著臉問一問。”

  薛妤想,這還能怎麼養。

  從羲和大牢里走過一趟,只要他還想活著,自然該知道怎麼做。

  照薛妤的脾氣,這個時候她該冷冷地回一句“既然不想活,就都別管他,聖地要處理的事堆積如山,在一個存心尋死的人身上浪費時間做什麼。”

  可她了解善殊。

  她身上幾乎有種神聖而執拗的責任感,這將她襯出一種水紋般的安靜,溫和與堅定。

  薛妤沒有這樣的耐心,也沒有這樣高潔不求回報的品性,她動了動唇角,道:“我沒管他。”

  這是實話。

  從救他下來到現在,他們兩說過的話掰著手指頭都能數清楚。

  善殊其實沒指望從薛妤這取到什麼經,只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問了,得到這樣的回答也不失望。

  見薛妤要走,她不多問什麼,只是微微頷首,淺笑著道:“那後續再有什麼線索,阿妤姑娘隨時聯繫我。”

  善殊是個聰明人,因此能猜出薛妤此刻的心思。

  她只剩最後一個任務,薛妤可不是,她才完成了一個,這個四星半的任務往頭上一砸,少說兩三個月耗在這裡,反正最後是完不成,傻子才繼續耗下去。

  有這時間,干點別的什麼事不好。

  薛妤確實是這樣想的。

  實際上,在看到善殊出現在金光寺的那一刻,除了一種“果然如此”的塵埃落定之感,她心裡還湧現出一點微妙的難以言說的滋味。

  不管四星還是五星,反正已經有人頂在前頭了。

  反正不會出什麼大岔子了。

  這個四星半的任務,她就當閉著眼從沒看到過。

  天機書拿她當傻子是一回事,自己湊上去當傻子又是一回事。

  她是不愛說話,懶得爭辯,不代表她腦子有問題。

  ---

  夜闌人靜,華燈初上。

  薛妤和溯侑一前一後踩著小巷崎嶇的石子路到海邊小驛站的時候,朝年他們還未出現。

  因為是十里八鄉唯一一家驛站,店裡生意很是火爆,許多都是從外地來,路過此地歇歇腳的過客,還有一些本地人,操著外人聽不懂的口音,時不時發出一陣陣熱鬧的鬨笑,驚得店裡養的紅嘴雀兒撲稜稜扇動翅膀飛起來。

  兩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有極好的視野,視線隨便往外一掃,就是兩側街邊被風吹得晃晃蕩盪的燈盞,在深幽的夜裡發著崔然一點亮,像海里自由舒展身體的水母。

  許是相處氣氛太凝滯,許是受白日裡善殊那番話的影響,薛妤目光頭一次認認真真,帶著審視意味地落在對面坐著的少年身上。

  他看起來年齡真不大,儂麗的眉眼間尚凝著少年獨有的執拗和朝氣,初時還勉強鎮定,保持著垂眸不語的溫和姿態,可兩眼過後,他就憋不住氣地沉了眼,像被踩到尾巴的小貓,脊背悄無聲息地繃起來,壓得直而緊。

  薛妤伸出長指,漫不經心地敲了敲桌面,問:“幾歲了?”

  四百五百都行,只要別跟善殊養的那個一樣,是個真真正正才成年的十七歲少年郎。

  溯侑沒想到她是要問這個問題,他緊緊抿了下唇,睫毛急促顫動幾下,輕輕吐字:“兩百。”

  “兩百。”薛妤將這兩個字重複了一遍,又抬眼看他:“兩百,在你們族中,也才成年不久吧?”

  她的眼睛形狀很美,是人們口中備受稱讚的杏子眼,但平時看人時總斂著神情,連帶著這雙眼也總是往下微垂著,現出一種清冷冷的姿態。

  此刻,燈火下,她難得與他平視,黑白分明的眼裡是一種少女般天真的,純粹的好奇。

  溯侑那句硬邦邦的到了嘴邊的“我沒有父母,沒有族群”,被這樣的眼望著,不知就怎麼改了初衷,鬼使神差般又咽回去,最後吐出囫圇而含糊的三個字:“不知道。”

  “應當是。”薛妤以手托腮,花瓣一樣層層疊疊的袖邊徐徐展開,露出裡面一截細膩的白玉似的肌膚,“兩百歲,在有的族群,連成年都算不上。”

  還是個小孩子。

  難怪有那樣重的脾氣。

  薛妤耳邊漫過一陣又一陣潮聲,她將天機書捲軸拿出來,推到溯侑跟前,纖細的手指點了點上面那張紅色的任務小字,問:“如果是你,這個任務,你會從哪裡下手?”

  比起試探,這話更像一種考驗。

  溯侑輕蔑地落了下眼睫,想,這樣的事,妖鬼與聖地繼承人,做法儼然是兩種截然相反的極端。

  他有許多種辦法引幕後之人出洞。

  他擁有著寒冰一樣的心,毒蛇一樣的信,只要能達成目的,他根本不會在意死了多少人,毀了多少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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