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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說,花草樹木成精的小妖心地一般良善,鮮有存害人之心的,即使犯事,也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管束之後並不在獄裡關著,而是放到山脈中打打雜做事。”輕羅將這兩天背得滾瓜爛熟基本跟朝華一字不差的話重複:“大人還說,她親自去山中看過,因為惹事進來的茶妖確實有幾個,不過沒有修仙法的,都是懵懵懂懂,頑皮搗蛋的小刺頭,還未成年呢。”
對這個結果,薛妤沒覺得意外。
千年的時間,鄴都大獄裡出出進進的妖鬼數之不盡,一個修仙法的茶妖,如果沒犯什麼性質惡劣的大事,根本不會被關上那麼長的時間。
就算真發生了什麼大事,主抓這一塊的薛妤也會從下屬的稟報里得知詳情。
而她全無印象。
這就證明那隻小茶仙是後邊犯了事被抓進去的。
薛妤長指微動,低低地應了一聲,目光落到幾步之外僵著脊背站得筆直的小妖身上。
她常常獨來獨往,不喜歡每次出門呼啦啦被一大圈人簇擁著,一是嫌吵鬧,二是辦事不方便。當初讓輕羅跟著也是因為急著趕路,沒時間安頓這隻涉世不深,膽子又小的小貓妖。
千年前,審判台開啟後,輕羅被她放在了一個依附鄴都的小門派中。
她實在太忙了,等再次想起去留心過問時,小門派的弟子名冊中,早沒有了輕羅這號人。
當時她只是拿著那本名冊,仔仔細細地從頭掃到尾,看完後沉默了一段時間,卻沒有問什麼。
問了也無濟於事。
人族有多排外,薛妤再清楚不過。
她救不了那麼多人,也無法憑一己之力改變他們某種根深蒂固的觀念,說得越多,問得越多,便越覺得自己置於一種無能為力的境地。
貓妖有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前幾天裡面還全是懼怕和警惕,今天就已經帶上了試探和親近之意。
薛妤不說話,她也不敢說話,屏著氣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的,膽子明明小成這樣,卻敢在那隻狼妖眼皮底下悄悄放人。
“做得不錯。”迎著輕羅一瞬間亮起來的眼睛,薛妤失笑,她摩挲著竹卷不平的邊緣,像是在仔細思量著什麼。良久,她開了腔,問:“願意跟在我身邊嗎?”
像是命懸一線的人腳突然落了地,輕羅豎起來的瞳孔一瞬間縮到極致,而後慢慢變回原來的樣子。
“願意。”輕羅不迭點頭,連連說著一聽就是梁燕教給她的話:“能跟在女郎身邊伺候,是輕羅的福氣。”
“你在山裡長大,不懂人世間的規矩,這些尚不要緊,日後跟著梁燕慢慢學。”薛妤知道她年齡小,聽不懂拐彎抹角的話,便明明白白攤開了講:“但跟在我身邊,有兩條規矩一定要記著。”
“一,不論何時,不論何事,不論面對何人,不能枉斷,不能濫殺。”
“二,鄴都不容許背叛。”
說起背叛,薛妤不免又想起松珩。
那時將松珩從審判台上帶下來,她也曾這樣鄭重其事地問過狼狽不堪卻笑得感激的少年,願不願意跟在她身邊做事。
不得不說,清俊溫和的少年郎確實迷人。
他是形形色色的人群中,薛妤見過最特殊的那個。
都說男子當冷靜,理智,果決。
薛妤不一樣。
她獨獨欣賞少年如水般柔軟的心腸。
憶起往事,薛妤勾了下唇角,拉出一個微弱的帶著嘲意的笑。
輕羅才要應聲的一瞬,窗外突然風聲大作,西樓後方靈氣噴薄,很快將周圍數十里全數籠罩進去,像一條橫空出現在天穹上的河流,氣勢洶洶,聲勢浩大。
薛妤屏息感應,而後起身,流光溢彩的珠穗系在她盈盈腰身上,長長的裙邊從座椅上旖旎的掃下來,像一朵徐徐綻放的花。
“羲和。”
“終於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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羲和隱匿最深的大獄裡。
黑暗在這裡化成了粘稠的水,一點一點將屬於人的氣息蠶食,吞噬,任何一點微弱的動靜都會被放大無數倍。
數十個巨大的囚籠宛若一張黑森森的巨洞,裡面死寂一片,明明關著人,卻看不清人的輪廓,只有裡面傳出鐵鏈拖行的動靜時,才能繼而捕捉到一些微弱的呼吸聲。
這裡關著要上審判台的人。
一共十六個。
松珩就被關在其中一個囚籠里。
從他莫名其妙回來,到被關在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大獄裡已經有四天了。
他手腳筋齊斷,體內就像個被戳破氣的皮球,全身上下的經絡都在叫囂著疼痛。身上僅僅披著一件破布似的長衫,上面的血色還未乾透就已經染上了新的,顏色深得辨不出原來的樣子,還散發著一股腐爛的稻草的味道。
這是他第二次捱這樣深的黑,第二次受這樣重的傷。
他人生僅有一次這樣的苦痛。
他當然知道自己這是在經歷怎樣的事,又重新回到了什麼樣的時間點。
從生殺予奪的天帝到人人鄙夷的階下囚,不過只是睜眼閉眼的時間,中間那努力朝前爬的千年,像黃粱一夢。
這些天松珩反反覆覆發著燒,瞳孔渙散時總是想起薛妤的樣子,她清清冷冷,繃著小臉,極偶爾的時候笑起來卻如稚童般純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