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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原上的深夜,不是黑不見底的,是深藍色的,像海洋。遙遠的地平線上閃爍著天光。

  彭野立在兩個帳篷間chuī夜風,聽到聲音,回頭看過來。

  程迦走去他身邊,抬頭看他。

  彭野也看著她,無聲對視了一會兒,問:“被吵醒了麼?”

  程迦說:“沒睡沉。”

  彭野下巴往湖面揚了揚,唇角帶著淡笑,說:“看那邊。”

  程迦扭頭去看,一時間屏住了呼吸。

  湖面星光閃閃,滿地dàng漾著水鑽,她抬頭仰望,看見了漫天繁星。

  仿佛無數條銀河懸掛於上,熠熠生輝,綴滿整個夜空。

  程迦心底安靜得沒有一點聲音。

  她緩緩走到湖邊,站在星河裡。彭野在她身邊,兩人chuī著夜風,望著星空,什麼也不說,卻很好。

  良久,他開口:“在夜裡,我們看得比白天更遠。”

  程迦回頭,等他解釋。

  “白天只能看到一萬五千公里外的太陽,夜裡卻能看到百萬光年外的星系。”

  程迦無聲半刻,淡淡笑了一下。

  “怎麼?”

  “難以想像這種話從你口中說出。”

  他輕哼出了一聲笑,散進夜風裡。他問:“還想抽菸麼?”

  程迦搖頭。今晚,她不需要煙,她只需要抬頭,就看見星河宇宙。

  她和他立在星光dàng漾的湖邊,仰著頭,看繁星,chuī夜風。

  “我聽過一種說法,所有人,好的壞的,老的少的,在抬頭仰望星空的時候,都能獲得內心的寧靜。”

  程迦回頭看他,眼瞳像被星空洗過,gān淨,透徹;

  “是。”彭野說,“因為自然是永恆的安全地。人是社會的,但首先是自然的。”

  ☆、第48章 chapter48

  r48

  第五天上午,巡查隊已繞可可西里腹地一圈,往回走,到了青藏jiāo界的崗扎日山附近。

  路旁常有三三兩兩的羚羊野驢,有的見了車輛撒腿就跑;有的反應遲鈍,低頭吃糙。

  天很熱,快到中午時路過一片胡楊林,彭野叫隊員們把車停下休息一會兒。

  程迦下車和大家一起坐在樹下扇風喝水。

  連續多天吃饅頭壓縮餅gān和皺巴巴的蔬菜,程迦嘴巴上邊冒了兩顆水泡,紅亮晶晶,格外顯眼。

  彭野看在眼裡,這才想起車上有沒吃完的涼薯,到車邊提出來一看,連續幾天的高溫把涼薯都蒸gān了。

  他回到樹下,見程迦坐在地上抽菸。

  彭野說:“都上火了,少抽點。”

  程迦說:“我上火是因為抽菸麼?”

  彭野:“……”

  程迦眼神斜過來,問:“你想給我消消火麼?”

  彭野:“……”

  程迦起身,往山坡後邊走。

  彭野一愣,低聲訓她:“gān什麼?”

  程迦回頭:“上廁所啊……”漸漸好笑,“你以為我想gān什麼?”

  彭野:“……”

  野外好些天,程迦已習慣露天解決吃喝拉撒。上廁所這事兒,一開始還要達瓦放風,現在直接找個坡就能脫褲子往下蹲。

  大號時還能一邊抽菸一邊望天。

  程迦托著腮蹲在山坡上,看著涓涓細流從兩腳間淌下去,完了拿紙擦擦屁股站起身,紙還得裝回口袋裡。褲子才提上去,遠方一聲槍響。

  程迦拔腳就往回跑。

  翻過山坡,其他人都上了車,前邊的車早已開出老遠,達瓦他們留在後邊等她。程迦飛奔下去,濤子的車奔馳過來,達瓦在門邊朝她伸手;

  程迦衝到車邊,抓住達瓦的手往上跳,胡楊和達瓦一起把她接住,拉進車內。

  越野車毫不減速朝槍聲方向馳去。

  前邊的車甩開他們一大截。很快,程迦聽到雙方jiāo火的聲音。

  一路上,成群的藏羚逃難般四散飛奔。

  濤子把車開得更快,山坡另一面的槍聲也更大。

  胡楊忽然說:“濤子,繞去左邊。”

  濤子立馬打方向盤往左邊繞。

  上了山坡,見坡下羊群逃散,彭野他們的車和盜獵者的車變成對攻堡壘,雙方躲在各自的掩體後邊朝對方開槍。

  車從盜獵者後方過去,程迦從副駕駛上站起來,端著相機探出窗外照相。

  盜獵者發現後方還有車,立刻分出兩個人開槍阻擊。程迦瞬間縮回車裡,躲到座位底下。

  達瓦和胡楊早已端好長槍探出窗口,連發數槍回擊。對方車裡的人打退回去。濤子把車一橫,抓著槍從副駕駛這邊滾下去,達瓦和胡楊迅速下車藏到車下。程迦也立刻滾下去躲到達瓦身後。

  兩面夾擊,車裡的盜獵者支撐不住,想駕車逃跑。

  掩護在越野車後的彭野望見動向,起身退後幾步,突然加速衝上去,三兩步跳上越野車頂,匍匐在車頂,瞄準方向盤上的手掌。

  “砰”的一聲,司機慘叫,捂著手從駕駛室里滾出來。

  他的同伴竟不管他,頂替上去要繼續開車。彭野“咔擦”推一下保險栓,瞄準,又是“砰”的一聲,再斷一隻手。

  車裡的人看到對方車頂上的彭野,慌忙架槍she擊。

  彭野一推,一瞄,一扣扳機,“砰”一聲,爆了對方的槍管。

  沒子彈了。彭野迅速撤回跳下車頂:“桑央。”

  “是!”尼瑪拉開車門跳上去,跑去離對方車近的一端,架上槍,一發一個準。

  達瓦和胡楊也不輸他。

  車裡的人顧此失彼,兩面夾擊,很快便開始往外扔槍和子彈,舉起手抱著頭出來,繳械投降。

  胡楊石頭把人綁起來,彭野尼瑪上車清點,收繳了他們的步槍衝鋒鎗,外加幾千發子彈。

  團伙六個人,被抓後很老實,低頭蹲在地上一聲不吭。

  因剛好撞上彭野他們,這夥人打的羊並不多,就兩三隻。

  彭野把六人分在三輛車上,自己開他們的車,程迦抱了相機跟著坐上去。

  彭野看了她一眼。

  他剛才的表現,程迦看了個清清楚楚,此刻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幾分女人對男人的力量和速度最原始的仰慕。

  但彭野沒有好臉色,斥她:“下次別不要命趴在窗戶上。”

  程迦開始沒懂,後來才想起衝下山坡時,她托著相機拍照。

  程迦給車後兩個盜獵者照相。兩人眼神抗拒而憋悶,但也沒羞慚悔恨。

  程迦坐去他們面前,問:“gān這個掙錢麼?”

  年紀大一點兒的不說話,年輕的小伙子點點頭:“比種田掙錢。”

  程迦問:“一張羊皮多少錢?”

  “五六百,七八百都有,大的好的能賣上千。”

  程迦沉默了一會兒。

  印度克什米爾地區盛產的沙圖什披肩以藏羚羊皮為原料,一條披肩三到五張羊皮,售價上萬美元。

  處於生產鏈底端的盜獵者,他們的利潤相對較少,大把的錢都讓黑狐這類大盜獵團伙頭目兼買賣中間商拿走了。

  一張皮看著沒多少錢,成百上千地殺羊,數額就大了。

  聽站里人說,黑狐要去生產鏈高端,做沙圖什披肩生意了。而他手上的羊皮買賣渠道,很多團伙都在爭獨家,想成為下一個黑狐。

  程迦問:“小羊賣多少錢?”

  小伙子說:“毛不好,皮又小,值不了多少錢。”

  “那怎麼還殺小羊?”

  “不殺虧本吶。”

  “虧本?”

  開車的彭野搭了句話:“車槍子彈都要錢,很多人是變賣家產一起湊份子組的小分隊。”

  程迦問:“黑狐給他們提供資源麼?”

  “對。”彭野說,“他很有頭腦,開始跟著別人盜獵,後來組團,再後來自己聯繫賣家和軍火商。無人區很多盜獵團隊都通過他販賣支彈藥賣羊皮。”

  程迦一時無話可說,從後排坐回來了,低聲問彭野:“他們抓回去怎麼處理?”

  “新人,只死兩三隻羊,教育教育,最多關幾天。但非法持有槍枝彈藥,這個重,要jiāo公安。”

  程迦皺眉:“和盜獵有關的那部分這麼輕?”

  彭野:“要不然呢?”

  程迦:“這和你們付出的不成正比。”

  彭野默了半刻,道:“我們做這些,不是為把誰關起來,而是為讓他們別再繼續做。”

  程迦內心微震,長久無話。

  隔了一會兒,回頭看。那個年長的,連程迦也看得出他絕不是第一次gān。

  她道:“他可能不是新人,殺過很多羊,但你們沒發現。”

  彭野:“那也只能怪我們沒發現。”

  程迦張了張口,最終也沒再說。

  傍晚回到保護站,站旁的空地上停了好幾輛車,不少人圍在那兒。

  程迦問:“怎麼回事?”

  彭野看一眼那架勢,說:“燒羊皮。”

  上次繳獲的羊皮還沒處理,今天統一銷毀,不少電視台和報社的記者來記錄採訪。

  被綁的小伙子貼在車窗玻璃上,咂舌:“那麼多羊皮,值多少錢吶。呀,還有熊皮呢!我前陣兒聽說隔壁村的癟嘴三他們打了只雪豹,賣了兩千……”

  彭野警告地看他一眼,後者閉了嘴縮回去。

  到了站,彭野還有更多的後續工作要處理。

  程迦對到來的記者媒體沒興趣,早早回了房間,把相片全導到電腦上。

  燒皮毛的糊焦味隨風chuī進來,外邊人聲嘈雜。

  野外生存五天,冷飯毒蟲,風餐露宿,時刻與危險為伴,她有些恍然。

  程迦關上電腦,拿手機搜一下雪豹,蹦出一堆電視劇的播放連結。

  她翻了半天才找到那個動物。白色皮毛上綴滿黑色斑點,身形靈巧修長,美極了。可可西里境內的雪豹不到幾百隻。

  程迦拿了根煙出來抽,抽到一半,往窗外望,拍照的記者們都散了。堆著動物皮的火堆也燒到盡頭。

  正是huáng昏,荒涼,灰敗,蒼茫。

  程迦夾著煙看了一會兒,拿起相機,拍下高原日落下灰燼里的光。

  手機響了。是經紀人的電話。

  “程迦?”

  “嗯。”

  “你還真是去了窮地方誒,這幾天給你打電話都不通。”

  “上星期在無人區,信號不太好。”

  “你不是說只去十多天麼,這會兒該回來了吧。”

  “……”

  “怎麼了?”

  “跟隊攝影得久點兒,才能拍出好照片。之前在南美,我跟雨林護衛隊走了三個月。”

  “親愛的,我真喜歡你。”經紀人咯咯笑,“那是新人,現在你不需要,意思意思就行。有你名字在那兒擺著呢。”

  程迦望著外邊還未燃盡的火堆和夕陽,說:“我想多待一段時間。”

  “這可不行,明天你得回來。”

  “怎麼?”

  “你不是想拿這次的經歷開攝影展嗎?我已經把美術館的行程定好,如果你回來遲,那只能取消幾個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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