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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年沈師兄蘇師弟之死都與鄒翎密切相關,可說來奇特,陳簾厭惡逍遙宗,關於鄒翎卻始終說不上喜惡。也許是他心中那份奇特的同病相憐在作祟,他總覺得鄒翎也是個無所適從的木偶。

  正想著,山門前傳來了木輪碾過塵沙的聲音,陳簾抬頭,自蘇絮死後,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鄒翎。

  陳簾沒見過他中間三百年穿如喪考妣白衣時的寡夫樣,他記得從前鄒翎當弟子時就穿招搖的紅衣,現在他推著簡陋輪椅來,也穿一身紅衣,也系紅狐毛髮墜,眉目依舊昳麗如畫,好像三百年彈指而已。

  「你腿腳怎麼了?」

  「沒怎麼,小傷。」

  「白羽不來啊?」

  「我自己來就好。」

  兩人開口問候如溫水平和,不呼其名也不敘舊。跨越三百年相視,兩個夾在天之驕子們縫隙里討生活的慫蛋隱隱有知音之感,但都不足為外人道。

  鄒翎搖著輪椅前來,陳簾在前頭引路,再尋常不過地開門見山:「你藏起我們小師弟的轉世,是想這一世對他好點以便贖罪,圖個心裡安定嗎?」

  鄒翎自然而然地閒談:「我沒有藏他,一直想告知貴宗,但看他融入逍遙宗的生活,便不再干涉。沒有找到他時確實想贖罪,可是找到他後,我看著他想,世上已沒有蘇絮,有的只是普通弟子阿六,平凡無奇過完這一世,未曾不是一種夙願。」

  陳簾嘆氣:「聰明人誰不知道是這個理呢?可走的人是一了百了了,活下來的人卻停在思念和愧疚的陰影里。我和掌門師兄還在今生徘徊,師弟卻已經踏入見面不相識的來世……這誰受得了!」

  鄒翎只說:「該受的。」

  他也思念著不可迴轉的故人,然而逝者便是逝者。鄒翎沒有特意尋找故人來世的心,與小寶相遇是緣之未盡,小寶又與阿六有未盡緣,他們才兜兜轉轉,又回到同一個把酒言歡的庭院裡。

  這百年,他與小寶是主僕而非師兄弟,與阿六是師徒而非冤家朋友,小寶與阿六也不是懷瑾與蘇絮的關係。

  一切如新不如故,當如此。

  走到半路時,陳簾在自家竟還狗狗祟祟地用靈力傳音給他,舉止說不出的心虛:「鄒翎,我們掌門對你憎惡至極。」

  鄒翎意料之中地點頭,卻聽到陳簾繼續傳音:「這厭惡除了源於我們師兄和師弟之死,還有對你本人的切實厭惡,因為你……」

  陳簾後面說的一句話,讓鄒翎陷入巨大的錯愕。

  「以我們兩宗的恩怨,我原本以為我們之間是老死不相往來了,沒想到還有今夜這麼一茬。待會你見了我們掌門,呃,那個,能麻煩你保持好這個浪蕩人設嗎?」

  陳簾用傳音拜託,就是怕這件事被沈淨知道,他也無奈,可也必須為之。

  「說白了,就是希望你能讓他繼續這樣厭惡你。」

  鄒翎在感到離譜之外,很快便接受了這一結果和安排:「明白,本就該這樣。」

  「掌門師兄他這個人,是有點彆扭在身上,所以、所以抱歉,當時沒辦法,只能犧牲你的形象了。」

  鄒翎搖頭,直接承認責任在自己身上:「不,你們做的沒錯。」

  他想,自己身上那一半魅魔的血也許就是在不經意間朝沈淨展露了魔性,蠱惑了一心向道的聖子心,引誘了聖子墮落。

  在快到沈淨洞府時,他又想,無數人被他身不由己地蠱惑過,當他為親人戀人友人,但唯獨白羽,臭硬冷石頭一塊。

  真真是個又擰又蠻的討厭鬼。

  到了洞府門口,陳簾敲了敲門:「掌門師兄,人到了。」

  「讓他一人進來。」

  鄒翎平靜地搖著輪椅進去,反倒是陳簾蹲在門口抓耳撓腮地著急。

  輪椅慢慢碾過乾淨無塵的玉石,鄒翎看著洞府深處背對自己的沈淨,心裡多了複雜的愧疚。

  方才陳簾傳音解釋了一件往事,沈淨對他厭惡至極,因為他放浪至極。

  不是「覺得」,是親眼目睹的「肯定」。

  「我曾易容成你的樣子,咳咳,勾引他。他真的……氣炸了,但他也沒有動手動粗口,只是鐵青著臉色趕走我。」

  「師尊歸天時囑咐過我,務必令他遠離你,這遠離不只是身體上的,還有感情上的。」

  「因為他過去太那個什麼……害,就是太喜歡你了。」

  這都是他半身魅魔血的禍。

  輪椅到了前方,鄒翎調整些許語調,唇角上揚,讓那令沈淨厭惡至極的風情流露出來:「沈掌門深夜大駕光臨,搶走在下一個弟子不說,還帶走了我的靈寵,不知意欲何為?」

  沈淨此時應當既厭惡他浮浪的笑,又憤怒他帶走蘇絮轉世的壞。

  但沈淨轉身來,只是面色如常回了招呼:「鄒仙師。」

  鄒翎是真切笑了:「不敢當。」

  沈淨輕拭昏睡中的阿六的鬢邊冷汗,溫和地解釋:「我帶走仙師愛徒,是因我發現他,似乎正是我已故多年的師弟轉世。」

  這語氣溫和得好像過往恩怨不復存在一樣,鄒翎咂摸著眯了眼,配合著一起虛偽地笑:「原來如此,那我的靈寵呢?」

  沈淨伸出左手,鄒翎發現他手腕上戴著一圈見聞石所鑄的手鍊,手鍊上回放了他今夜在逍遙宗的行止。

  他要帶走阿六時,灰狼小寶暴怒前去攻擊他,他直截了當地傷了小寶,而後毫不猶豫地把它困入捉妖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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