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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等等。”紀星用力拉住他的手,低聲哀求:“一辰,是真的出了事。我現在還不知道要怎麼處理。你別……”她沒說下去。
“沒事。”邵一辰微吸一口氣,人已平靜,說,“我先走了,你晚上回家注意安全。”說著去拉車門。
“那票……”
“我會處理,別擔心。公司的事你冷靜想想,別太著急。”他摸了摸她的頭,簡短安慰兩句,下了車。
紀星看著他離開,慌亂又忐忑,可也沒空再多想,對司機道:“師傅,您繼續往前走吧。”
計程車復又前行。
她好不容易冷靜點兒,給蘇之舟打了通電話。可深入了解情況後,她思緒又全亂了。
機器損傷很嚴重,粗略估計至少三萬修理費。
現在,公司里所有人都一團懵。
畢竟在這之前,星辰的年輕人們都是以共同創業築夢的祥和氣氛凝聚在一起的。不論職位高低,都跟學校里的同學朋友一樣自如親密,工作也格外賣力。
而今突然爆發重大失誤,現實面臨的懲罰很可能將公司原有的這種氣氛突然打破。
是放過,還是嚴懲?
同事間究竟是不是朋友,是否還有人情?
紀星接下來的處理方式將至關重要。
她心急如焚,偏偏一路都是紅燈。經過太古里的時候,車還堵上了。這片酒吧區一到晚上就走不動車。
她急不可耐,手機在手裡轉啊轉。回過神來時,已經撥通了韓廷的電話。
嘟……嘟……
沒等多久,那頭接起了電話,低低一聲:“餵?”
“韓總,我是紀星!”紀星一開口,都沒意識到自己焦急的語氣裡帶著一絲哀哀的求助,“抱歉這個時候打擾了。但我實在是有急事想請教你。”
韓廷:“你說。”
紀星火速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講完又訴說此刻面臨的難題:
“……他犯了很大的錯誤,損失的修理費有好幾萬塊。但他平時又是非常努力積極的一個人,和公司所有人關係都很好。現在不知道該怎麼處置他。想問問你的意見。”
電話那端,韓廷安靜聽完她一長段話後,只問了句:“你能想到的只有這些?只是怎麼處理這個員工?”
紀星張了張口,一頭霧水,她沒明白。
但他沒接著解釋,顯然不打算自問自答。
在長時間的仿佛帶有重量的沉默中,紀星被他那無形的壓力逼迫得腦子飛轉,試探著問:“你是說還有別的問題麼?比如,先查清楚……事情怎麼發生的?”
他接過話來,道:“出這麼大的事,一定能從管理、制度、規程上找到問題。操作機器不會只有一人在場,步驟也是嚴格設定的。
所以,究竟是執行環節出了錯,還是源頭上的操作規範和章程有問題。公司運轉是一個整體。從員工層面看,可以是一個人犯了錯。但從管理層面,永遠不能只從一個員工身上找問題。這是大忌。”
他那邊環境很安靜,以致他磁性而沉穩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顯得格外清晰篤定,蓋過了紀星車窗外的車馬喧囂與燈火霓虹,她發抖的雙手雙腿都漸漸平息下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上,
“另外,公司運營到現在,該有清晰的賞罰制度和人事管理制度了。你前期用待遇、感情、事業、未來和夢想網絡人心,讓員工自發地主動地工作。這種做法是對的,以後要始終保持。但工作不能只靠自覺,危機感和激勵同樣重要。競爭和淘汰也極為關鍵。這幾者之間的‘度’,要靠你自己體驗和把握。這件事如果處理好了,是管理上的一個契機。”
他說:“清楚了嗎?”
契機?
她琢磨著,一知半解,混沌地點頭:“知道了。”
韓廷:“嗯?”
她愣了愣,明白了這個“嗯”的意思,當場交作業道:“到公司後,先調查,從整體和細節的各個層面把每個環節可能有的漏洞都找出來,根據情況分析再做處理。這是今天要做的事。
未來幾周要做的事:把公司管理,規程,人事各方面的制度和規則都進行整理和完善,避免下次類似的事情再發生,也讓下次有事發生時有章可循。不至於失了主心骨亂成一團。”
韓廷“嗯”了一聲,沒講別的話。
紀星猜測這個回答是令他滿意的,她鬆了一口氣,說:“謝謝啊。”
韓廷:“客氣。”
說著,他似乎要放電話了,可臨掛斷之前,又問了句:“怎麼處理,你心裡有偏向?”
“分情況。如果不是全責,可能……放過吧。”紀星忐忑說,不知道自己的答案是否正確,“畢竟,十幾個人白手起家共同奮鬥到現在,朝夕相處,每個人之間都有很深的感情。”
她慢慢說完,等待著他給反應,但他不予置評,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哦”了一聲,也沒表明態度。
他淡問:“如果是全責呢?”
紀星小聲道:“會給……一些處罰吧。”她不確定地追問,“是你你會怎麼處理……全責的話。”
“開除。追責。”
他說得毫不猶豫且風淡雲輕,紀星愣了一下。
“太仁慈,時間久了,威信也就沒了。”
紀星仍覺得具體事情要具體分析:“可星辰的情況不同,我們這個小團體更像是一群有人情味的朋友。這麼做會嚴重損傷團隊的氣氛。開除他,其他人心裡怎麼想?挫傷大家對公司的奉獻精神,得不償失。”
韓廷道:“把他的一切功勞和利益分給剩下的其他人就行了。”
紀星一怔。不知為何,她突然刺激得牙齒打顫起來。他果然是一位極有手段且下手狠厲的領導者,對人心的洞悉程度讓人膽寒。
這句話殘酷,冷血,諷刺,卻竟又意外的合理,準確,一針見血。
這就是管理的藝術嗎?
可她此刻還難以接受,她搖頭:“管理不該這麼冷酷,明明可以靠共同的理想和團隊感情的紐帶。”
那頭,韓廷頓了好幾秒,輕笑出一聲:“你有時候天真得很可愛。”
他的諷刺太過明顯,紀星霎時臉都紅了。她不知該如何爭辯,那頭懶懶得說:“掛了。”
一通電話下來,計程車已過了長虹橋,道路暢通起來。
紀星坐在車內,將韓廷最後那句諷刺略去,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很快,心底有數了。
眼看目的地越來越近,她心裡不安,激動,忐忑,鎮定,憧憬,什麼情緒都有。
她曾以為開公司只用技術就行,卻幾乎沒注意到‘人’的管理。
如今看來,這才是領導者的第一課啊。
紀星去到公司時,所有人都在,年輕人的臉上無一例外寫滿了緊張忐忑和迷茫。犯事的是技術組的小尚,正抱頭坐在自己座位上接受幾個同事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