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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應該,應該……應該不會這麼巧。他正處於人生中最窘迫和最羞恥的時刻,就被多莉撞見了。應該不會這麼巧。要趕緊把這老頭送走。

  伊萬諾夫在褲子上揩了揩手心的熱汗,吞了一口唾液,剛要跟岳父說話;這時,他看到了酒店大樓梯上的多莉。

  她神態慵困,睡眼惺忪,款款地走了下來。

  她似乎很久沒見太陽了,血色比之前更加稀薄,皮膚像溫熱的牛乳一般白皙;她穿著櫻桃紅的裙子,裙擺猶如煙霧一樣輕盈朦朧,蓋住了兩條修長而輕靈的腿;可在某些特定的角度和光線下,仍能看見那綿延起伏的、令人心動的曲線。

  她是如此純潔,如此乾淨,如此嬌美迷人,令他惶恐不安,自慚形穢,簡直想找個洞穴躲起來。

  他耷拉著腦袋,喉結畏縮地滑動著,試圖隱蔽在人來人往的人群中;他差點就成功了。

  岳父粗魯的巴掌卻把他拍回了喧鬧的現實里:「早說了,你更適合寫小說!對了,你寫了那麼多可愛的女角色,就沒有考慮過寫一下自己的妻子嗎?她是個忠誠的姑娘,活著的時候兢兢業業地照看你,伺候你,幾乎為你奉獻了一切……你們曾是那麼相愛。我為她感到驕傲,相信你也是。要不,下一本小說就以她為主角吧?——記得把我對你的關照也寫進去!」

  他的妻子?

  伊萬諾夫頓時回想起妻子紅彤彤的臉膛、肥胖的身軀、鷹嘴似的鼻子。怎麼可能寫她,她有什麼好寫的。他怎麼可能讓這麼庸俗的女人吮/吸他藝術家虹彩似的鮮血。但又不可能直接拒絕。他剛要賠笑著說會考慮,卻猛地對上了多莉冷漠譏諷的眼神。

  是的,譏諷。

  她就站在不遠處,被辛西婭挽著手臂,一邊嘲弄地看著他,一邊摘鹿麂皮手套,然後走進了旁邊的用餐區。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苦心經營的英俊、富有、才華橫溢的形象坍塌了,他富有陽剛之氣的男性魅力也坍塌了。多莉是個聰明的女人。岳父剛才說得那麼大聲,她肯定都聽見了。在她的心裡,他肯定變成了一個被女人供養的窩囊廢。說不定她還從他岳父的長相,推測出他的妻子長得非常醜陋——一個英俊有才華的男人為了金錢委身於一個醜陋肥胖的女人,這世上還有比這更可笑、更滑稽、更丟人的事情嗎?沒有了,他的形象和尊嚴全完了。

  還有機會補救嗎?

  有,當然有。

  等岳父離開後,他就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多莉的身邊,告訴她,他其實很愛他死去的妻子,她雖然相貌醜陋,雄壯得像頭母牛似的,卻有一顆晨露般晶瑩剔透的靈魂。他們曾經形影不離,非常相愛。可惜的是,她走得太早了。要不是多莉的身上有和他前妻一樣美好的靈魂,他也不會對她一見鍾情……對,就這樣解釋,完美的解釋……

  這時,一個小女孩尖尖的聲音打破了他狂亂的思緒:

  「請問是伊萬諾夫先生嗎?」

  他猛地回過神。

  岳父幫他答道:「是他,是他。小姑娘找他有什麼事嗎?」

  「不是我找他,是一個漂亮的大姐姐,」小女孩的嗓音是那麼清脆,那麼甜美,「她讓我幫忙轉交兩樣東西。」說著,她從衣兜里摸出一張小紙條,一板一眼地讀出上面的文字,「『只有懦夫才會拿亡妻的首飾擺闊』。」

  讀完,小女孩彎下腰,抱起腳邊兩個沉重的禮盒,顫巍巍地遞給了伊萬諾夫的岳父。

  岳父緊抿著嘴,沉著臉打開禮盒,裡面果然是他女兒的嫁妝——粉珊瑚首飾和鑲滿寶石的王冠。

  「伊萬諾夫,」他冷冷地問道,「這是怎麼回事?我知道你是個風流的男人,允許你去找街邊的野雞解決需求,但誰讓你把我們家的東西送給她們了?」

  小女孩見勢不對,聰明地噔噔噔跑了。

  伊萬諾夫面紅耳赤,難堪極了,說不出話來。路過的人在看他,樓上樓下的人在看他,整個酒店的人都在看他,其中肯定也包括多莉。他毀了,他徹底毀了。現在人人都知道,他是一個拿死去的妻子的首飾擺闊的爛人。他感到口乾舌燥,頭暈目眩,內心一陣陣恐慌。唯一比較值得慶幸的是,他的假想敵喬森已經離開了,不然他今後恐怕做不了男人了。

  「……我女兒生前是怎麼對你的,你都忘了嗎?她像牛馬一樣精心伺候你……!你怎麼好意思拿她的首飾擺闊!虧你還是一個有頭有臉的作家,你的讀者知道你是這樣的人嗎?」

  別說了,別再說了!伊萬諾夫的背部狂冒熱汗,整個人就像發燒了一樣,心慌,難受,想要嘔吐。就在這時,更難堪的事情發生了,他在人群中看見了喬森的皮鞋——黑色牛皮,鼠灰色鞋罩,名貴典雅,鞋罩的邊緣繡著小小的字母「J」。他恨不得鑽進地洞裡的窘迫樣兒被喬森看見了。

  伊萬諾夫盯著喬森的鞋罩,整個人幾乎有些恍惚了,渾身直打哆嗦,胃部止不住地痙攣。小說里的男主人公因為貪生怕死,在決鬥時臨陣逃脫,失去了擁有的一切,身份、尊嚴、財產、朋友……他現在就是小說里的男主人公,因為當眾被揭穿虛偽的面目而失去了一切,連同各種雜亂的念頭也一起失去了。他恐怕再也無法——也不敢對女人產生慾念了。失去形象和尊嚴的他拿什麼對女人產生慾念。對了……他要怎麼贏回岳父的信任?沒有岳父,他連吃飽穿暖都成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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