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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屋以後,齊秀英關掉電風扇,打開空調和電視,倒上兩杯涼茶,讓小淇把餐桌上的課本收起來,等會兒再做作業。

  小淇很乖,坐在一旁聽他們聊天,也不打岔。

  齊秀英回屋,拿出一本相簿,從那裡面翻出幾張稍稍泛黃的彩色照片,遞給夏郁青。

  「這是在鞋廠門口拍的,我們四個都是住一個屋的。你媽媽是我們裡面年紀最大的,那時候是三十……三十一吧,我那時候才二十二。今年我也三十一,跟余姐進廠那會兒一個年紀了。」齊秀英感嘆,「余姐又漂亮,脾氣又好,對我們又照顧。世界上再也找不到這麼好的人了……」

  夏郁青默默看著照片,想拿手指碰一碰,又怕沒塑封的照片,沾了汗會弄花。

  「余姐那時候跟我們提到最多的就是你,說家裡有個閨女,又聽話,成績又好,閨女就是她天天加夜班的念想。」

  「那她……為什麼不聯繫家裡。」夏郁青沒忍住問道。

  「余姐說,她很想給家裡打電話,又怕一聽到你的聲音,就忍不住要跑回去。家裡窮,要待那山溝里,一輩子也就望到頭了。」

  「……您知道我媽媽走的時候,為什麼沒跟家裡打招呼嗎?」如果只是為了打工,余玉蘭不至於不告而別。

  齊秀英這時候看了看坐在夏郁青身旁的陸西陵一眼,像是有點難以啟齒。

  夏郁青說:「沒關係齊阿姨,他是我最信任的人。」

  齊秀英這才說,「你是不是有個伯伯,還是叔叔?」

  「伯伯。」

  「你爸走了,你媽媽年輕守寡,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齊秀英不想將話挑得更明白了。

  夏郁青只覺腦中熱血翻湧。

  她想起來了,父親去世後沒多久,大伯就常常去她家裡晃悠,噓寒問暖,好幾次,她都撞見母親惱羞成怒地趕大伯走。

  那時候她還小,根本不懂。

  現在回想,余玉蘭一定是受了什麼說不出的委屈吧。

  村里人沒少戲弄她,說她媽媽一定是跟野男人跑了。

  那些人就想看她哭,看她惱羞成怒,她偏不,一次沒讓他們如願過。

  她一直相信,媽媽沒有拋棄她。

  這份篤定的信任,終於跨越數年以後得到回應。

  照片齊秀英送給了夏郁青,還有當時借的三百塊錢,連本帶息。

  後者夏郁青不要,齊秀英讓她一定收下,說余玉蘭也從來都是有借有還的人,那時候她拿到的工資,大部分寄給家裡,只給自己留下少部分吃飯穿衣的錢,她自己過得節省極了,可姐妹們要有個手頭緊的時候,她說借就借,從不猶豫。

  「哦,余姐那時候下了班,還會看書寫字,說自己只讀到小學就輟學了,這輩子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余姐要是知道,自己女兒考上了這麼好的大學,地下有知,一定欣慰極了。」

  這句話說得夏郁青又要落淚。

  閒聊之後,夏郁青和陸西陵留在齊秀英家吃飯。席間氛圍輕鬆些,齊秀英才問起兩人的事。

  夏郁青沒做隱瞞,全都說了。

  齊秀英得知陸西陵就是資助她考上了大學的人,又是一番感慨。

  下午,齊秀英帶著夏郁青去她們曾經上班的鞋廠門口逛了逛,那附近四位工友同租過的樓房,早已被推平,變成了一片綠地公園。

  除此之外,余玉蘭在廣城留下的記憶不多,彼時身上沒多少錢,一分一厘都有用處,不能隨意揮霍,她幾乎不怎麼吃喝玩樂,下工後唯一的興趣就是看書。

  逛到傍晚,齊秀英又執意請兩人去餐館吃了晚飯,跟夏郁青約定了微信上常聯繫,以後有空,她也會去南城瞧一瞧。

  齊秀英要上班,今天是專為他們請了一天的假,明天沒空陪玩了。

  分別時,齊秀英又抹了抹眼淚,叫夏郁青一定好好讀書,照顧好自己。

  坐車回酒店的路上,夏郁青沉默了許久。

  陸西陵也就無聲陪著她。

  外面高廈林立,燈火璀璨,夏郁青盯著看到雙眼模糊,忽然開口:「其實,我好像沒有自己想像得那樣難受。」她低聲說,「可能已經有預感了,坐實以後,反而像是石頭落地。她沒有拋棄我,我一直相信,我只是……」

  她垂下目光,「……我只是有點難過,她直到最後一刻,都在為我做打算。她好像沒有過過,屬於她自己的生活。」

  陸西陵目光一時深了幾分,陷入自己都未曾覺察的沉默

  片刻,他伸手,握住她的手,低聲問:「去海邊走走?」

  去看海的地方,在一個形似海鷗的小島上。

  夜裡漁村靜謐,綠道時有騎行的人經過。

  他們在堤岸上找到一處地方,下了海灘。

  退潮後的海邊,露出泥質的沙地,海風微咸,拂面而來。

  夏郁青脫了鞋,提在手裡,直接赤腳踩在沙地上。

  她朝著海水逐岸的地方靠近,想去踏一踏海浪。

  山裡的小朋友還是第一次看見海,不免新奇,雖然這海岸的風景,不是碧海金沙那般漂亮。

  陸西陵喊道:「你包拿過來,我幫你提著。」

  夏郁青往回走,卸下了雙肩包,一把塞進陸西陵懷裡,「那就送給你了。」

  陸西陵一愣。

  包里裝的是她的那些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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