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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毓的笑容終於也釋然,他用小女人特有的調皮調侃道,“那現在呢?”?

  現在?一笑泯恩仇。

  鄭微一年的公休用完之後,正式回到二分,她帶去的還有自己的辭職報告。

  鄭微並非不愛自己的工作,她曾經滿腔熱血地一頭扎進中建的深水裡,嗆過幾口,也有人拉過她一把,最後漸漸地習慣,變得遊刃有餘,也想過在這裡奮鬥到她職業生涯地最後一分鐘。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她萬萬沒有想到一向視為良師益友的周渠會出了這樣的事,更難堪的是,即將成為她丈夫的林靜恰恰是這個案子的直接負責人。

  在這場糾葛里,鄭微分不清誰對誰錯,也不想去分,不管林靜對二分做了什麼,他對她的心意都是真的,同樣,不管周渠是不是有罪,都沒有辦法改變鄭微對他的感激。說她放棄了也好,厭倦了也罷,她只是不想再卷進這些男人的爭鬥里,更不願意為此背上莫須有的黑鍋,再加上她和陳孝正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也許離開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其實在從北海回來之後,鄭微就正式有了這個決定,她跟林靜商量過,林靜的意見是尊重她的選擇。辭職手續辦得相當順利,周渠仍然離職接受調查,張副經理看了鄭微的報告,說了幾句客套挽留的話,很快還是簽了字。

  接下來各方面的jiāo接都沒有大的問題,只是鄭微最後在人事部辦理檔案轉移時,人事部主任告訴她,按照程序,所有的正式職工在離職時都必須得到分管人事的公司領導簽字,才能在人事部辦理手續,繼而到總部人力資源中心將檔案轉出。二分分管人事的公司領導正是陳副經理。

  鄭微站在陳孝正的辦公桌前,看著自己的檔案調出函在他指尖顯得削薄而蒼白。他很認真地在那張紙上端詳了幾分鐘,而上面地所有文字加起來還不到100字。

  “聽說你辭職是因為打算結婚了,恭喜你,嫁給了年輕有為的檢察長,有了一個好歸宿,工不工作都無所謂了。”

  他的平靜頗有些出乎鄭微的意料,不過這對於鄭微來說是好事,現在她只希望以最快的速度把這一切了結,所以她也儘可能讓自己看起來平靜無瀾。“謝謝。陳副,麻煩您在上面簽字。”

  “簽字?容易。”陳孝正揚起那張檔案調出函,當著鄭微的面,微笑著緩緩將它送入辦公桌一側的碎紙機。

  鄭微聽著紙張被刀片粉碎的聲音,說道:“不要緊,陳副你不喜歡這一張,我還有備用的複印件。”

  直到檔案調出函的末端也消失在機器里,陳孝正才抬頭看著站在對面的鄭微,一字一句地說,“我不會簽字的。”

  鄭微笑出了聲來,“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麼,像個無理取鬧的孩子。你可以讓我的離職手續辦得沒有那麼順利,但是你阻止得了我結婚登記?要做到那一步,只怕攀上一個歐陽小姐還遠遠不夠。”

  要激怒眼前這個人是那麼輕而易舉,陳孝正隔著桌子探身將鄭微拉近自己的時候,額角的青色血管都在脈脈跳動。在他的作用力下,鄭微的腿用力撞上了桌沿,她低叫了一聲,面露痛楚之色。

  陳孝正的表qíng遠比她更疼,他問:“疼嗎,微微?如果你覺得疼,那應該知道我現在的感覺。你是不是還打算在婚禮的時候發請帖邀請我參加?”

  “我很榮幸,如果你願意來。”鄭微壓抑著聲音里因疼痛而導致的顫抖。

  “你說,你要結婚只是氣我,說呀,你不會真的嫁給林靜。”他的聲音就

  這麼慢慢地低了下來,猶如他的一顆心,終於學會低到塵土裡,

  “微微,我沒愛過別人,歐陽和我之間除了一個約定,什麼都沒有,她根本就……”

  “你給她一個擋箭牌,她許你平步青雲?”

  “你都知道?那為什麼不能再等等我?三年,我答應她三年,我以為我一定可以熬過去。”

  “你當然熬得過,但我不會奉陪。我嫁給林靜,不是因為跟你賭氣,陳孝正,你沒有那麼重要。”

  他搖頭,拒絕接受這套說辭,敲門聲卻在這刻響起,鄭微如蒙大赦,“有人來了,放手。叫你放手聽見沒有?”

  陳孝正看了門口一眼,咬牙一聲不吭地將她抓得更緊。門外的來客顯然沒有多少耐心,敲了幾下,見門鎖是鬆動的,便試探著推門進來。

  “陳副,差旅費報銷……”何奕站在辦公室門口,看到讓他瞠目結舌的一幕,一絲不苟得不像真人的陳孝正隔著辦公桌將鄭微的手使勁拽在手裡,

  眼裡的狂烈哪裡還是平時那個客氣而冷淡的人,桌上的文具一片láng藉。

  陳孝正看到了何奕,卻依然沒有放開鄭微的意思。何奕gān笑兩聲:“有什麼事慢慢說,大家都是同事……”

  “誰告訴你我跟她是同事。”陳孝正指著大門的方向厲聲對何奕說,

  “滾,馬上給我滾。”

  何奕摸摸鼻子,畢竟是頂頭上司,在沒搞清楚裡面的狀況時,他也不敢趟這個渾水。

  何奕離開後,順手帶上了門,鄭微駭笑,“你真瘋了。”

  陳孝正這個時候才鬆了手,幾步走到門口,將門反鎖,然後回過頭來抱住倚在桌子旁有些木然的鄭微,將她的臉扳過來看著自己,“瘋了就瘋了。微微,要辭職可以,我跟你一起,我什麼都不要了,只要你別走,這樣可以了嗎?如果你覺得不夠,那你要我怎麼樣,你說,你儘管說,我都可以做到。”

  他顫抖著將臉貼在鄭微的臉上,肌膚是燙的,而淚水卻很涼,這樣的冷熱jiāo融如同絕望里由生的祈盼。

  鄭微閉上眼睛,聽著他像個孩子一樣在她耳邊喃喃地重複:“我什麼都不要了,什麼都不要,只要你……”

  她不知道自己流淚了沒有,一直以來,在他們的愛qíng里,鄭微都是輸家,他在面前義無反顧地走,她在身後不停地追,今天,她終於扳回一局,可走到這一步,贏了又能如何。

  “真的嗎,你真的可以什麼都不要地跟我走?”

  陳孝正說不出一句話,唯有點頭,不停點頭。

  鄭微嘗到了淚水的咸澀,“阿正,即使你今天丟開一切跟我走,你總有一天還是會後悔的。我不想讓你有機會怨我。”

  陳孝正拉開一點距離看著她,“你是不再信我,還是不再愛我。”他仿佛又回到了當初那個一無所有的少年,鄭微的愛是他唯一的憑藉。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小的時候有一個洋娃娃,是我從表姐那裡搶過來的,所有的玩具里,我最愛它,每天晚上不抱著它就睡不著覺,不管它多舊多醜我都不在乎。

  後來,我弄丟了那個洋娃娃,我不停地哭鬧,嗓子都啞了,還是找不到它。爸爸媽媽買了很多新玩具來安慰我,我通通都不要,那時候我以為,一天找不到這個洋娃娃,我一天都不會開心,再也不會愛上別的玩具。

  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我都忘不了它,直到上了小學,有一天家裡大掃除,我才在舊櫥櫃的角落裡找到了它,這時我竟然發現,它對我來說已經沒有那麼重要了,或許在找尋它的過程中,我就已經過了需要玩具的年齡。”

  鄭微感覺陳孝正的身體漸漸離開自己,原來竟會有這麼一天,他已經願意放棄所有,才發現他的“所有”鄭微並不稀罕。?

  “你不簽字都不要緊,大不了我放棄檔案,只要我不再回到國企,檔案對於我而言意義並不大。最重要的是,如果我這個時候辭職,所有的人都會認為我出賣了周渠,無地自容,引咎離開,再也不會有人猜到,把那些證據親手jiāo給林靜的人是你。”

  “林靜告訴你的?”

  鄭微輕笑,“林靜當然不會跟我說這些,他恨不得我永遠也不知道你們之間的jiāo易。”

  “我說過不會放過馮德生,就一定要他在這一次付出最大的代價!至於周渠,你那麼維護他,把他看成你工作上的偶像,但是他何嘗沒有利用過你?我這麼做有錯嗎?”

  鄭微說,“你們都沒有錯,各為其事,無可厚非。但是別再說你可以為了我拋開一切。”

  陳孝正頹然坐回自己的辦公皮椅,他是個聰明人,偶爾做一場夢,醒得還是會比別人快。

  他最終還是在她備好的另一份函上簽了名,寫過無數次的“正”字最後一筆落下,他才終於相信,鄭微和陳孝正已成回憶。

  陳孝正把簽好字的函推到鄭微面前,這時的他已理智矜持如常,在鄭微說完“謝謝”之後,他問了最後一個問題,“如果沒有歐陽婧,如果當初我跟林靜公平競爭,你會不會給我機會?”

  這個答案其實已經沒有意義,人生沒有如果。鄭微完全可以含糊其辭,給陳孝正一個似是而非的答案,但她沒有,她把那張函小心地拿在手裡,只對他說了一個字:會!

  鄭微無從得知陳孝正的反應,說完之後便轉身離開,她知道他不會有事,從今往後,他會功成名就,如願以償。至多,也不過是夢裡感覺心中有痛--如果他還有夢。

  收拾好辦公室的私人物品,鄭微抱著一個大紙箱走出辦公樓,何奕追上去幫了她一把。他說,“鄭微,今天的事就當我沒有看到,但是,那天在北海看見我,你能不能在少宜面前保密?”

  鄭微用餘光看了他一眼,“既然害怕少宜知道,這證明你還在乎她的婚姻,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跟施潔在一起,她根本就是利用你。”

  何奕說,“我不是不愛少宜,但是跟她在一起我覺得很累,離開又做不到,施潔至少給了我快樂。”

  鄭微禁不住鄙夷,他當初千辛萬苦追求少宜的時候為什麼沒有覺得累?她招手攔住了計程車,上車前,她對何奕說,“放心,你們的事我管不著,

  即使少宜遲早有一天會知道,但是也不應該由我去告訴她。她是什麼xing格你比我清楚,希望到時你還能這麼快樂。”

  晚上,林靜觸碰鄭微的時候,發現她腿上淤青一片,一連追問怎麼這樣不小心,鄭微說白天在辦公室收拾東西的時候不留神撞到了。

  林靜聞言,心疼得不行,給她塗了藥,讓她不要亂動,小心睡覺。

  入睡前,鄭微從一旁抱住靠在chuáng頭看報紙的林靜。

  “怎麼了?”林靜笑著把注意力從報紙中轉移到她身上。

  鄭微說,“沒事,就想抱抱你。”

  林靜把手臂從她頸下繞了過去,讓她靠在自己胸口,安靜地聽著彼此的心跳。鄭微埋頭在他懷裡說:“林靜,我想去婺源。”

  他有些驚訝,“婺源?可是我最近沒空,要不過一段時間,等我們登記可之後一起去,順便回家一趟?”

  她搖頭,“你忙你的,我想一個人去,在結婚之前,就當了個心愿。”

  林靜的手微微收緊,但是最後還是點了頭。

  第二次獨自前往婺源,鄭微已輕車熟路。當村口在望,她在心裡說了一聲:老槐樹,好久不見。

  鄭微先去了向遠的家,事隔五年,她還記得那個陪過她流淚的有趣的女孩,只可惜向遠家的土坯房已人去樓空,鄰居都說,前幾年向遠的父親出了意外去世之後,她們家兩姐妹都去了城裡,再也沒有回來。

  尋人不遇的鄭微孤身重返老槐樹下,五年前,她在這裡埋葬了她的童話書和小木龍,現在她忽然想念它們,不知道它們是否還安安靜靜地躺在樹下。

  老槐樹還是跟以前一模一樣,五年對於它來說不過是睜眼閉眼間的事qíng,可是樹下的人卻一變再變。

  鄭微在很遠的地方就看到了陳孝正,他背對著她的方向站在樹下,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鄭微停住腳步看著他的背影,比以前更感覺到他的孤單。想不到他竟然也會出現在這裡,原來婺源的老槐樹不僅僅是她一個人的夢。

  鄭微在這一刻忽然感到釋然,她徹底原諒了這個給過她辜負的男人,也原諒了自己年少時不問因由的愛。

  她曾經把最好的青chūn都灌溉在這個男人身上,用盡了笑和淚,讓愛萌芽,雖然最終也沒開出一朵花,可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即使沒有陳孝正,鄭微的青chūn也不會永垂不朽。

  正如故鄉是用來懷念的,青chūn就是用來追憶的,當你懷揣著它時,它一文不值,只有將它耗盡後,再回過頭看,一切才有了意義――愛過我們的人和傷害過我們的人,都是我們青chūn存在的意義。

  鄭微想,她畢竟比阿正幸福,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因為她愛的時候沒有保留,流淚的時候淋漓盡致,在這份感qíng里,她沒有虧欠,她的愛是圓滿的。

  正因為陳孝正給過玉面小飛龍跌宕起伏的愛,才讓後來的鄭微學會在平凡的幸福里甘之如飴。

  再見,阿正。

  鄭微離開的時候終於可以微笑。她一直夢想著和自己愛的人一起來看老槐樹,而不管是林靜還陳孝正,他們都曾在樹下缺席,不要緊,這是她一個人的老槐樹,她來赴的是和青chūn的一個約會。

  結束了婺源之行回到G市機場的時候,鄭微毫無意外地在接機處看到了林靜,她笑著投向林靜的懷抱,汲取他懷裡的溫暖。

  她說:“林靜,我回來了。”

  一個多月後,二分的案子有了結果,馮德生被判入獄15年,周渠卻只因為監督不力和瀆職jiāo由中建內部處分,自然不能再擔任公職。

  周渠下定決心和妻子一起移民加拿大,離開的那一天,鄭微到機場給他送行,在見到周渠之前,已成為林靜妻子的鄭微始終有一絲猶豫,但面對面的時候,周渠卻給了她一個毫無芥蒂的一個笑容,不管周渠是否利用過鄭微,也不管鄭微是否辜負過周渠的栽培,鄭微都為自己涉世之初遇到周渠而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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