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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錚被蘇韻錦的眼淚嚇住了,他見識過蘇韻錦的冷漠,見識過她壓抑著的憤怒,更見多了她的沉默和迴避,唯一陌生的只有她的眼淚,在白色的路燈下如初融的冰雪。她以前曾說,不會在“他那樣的人”面前哭。在蘇韻錦心裡,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或者說,他是否存在於她的心裡?

  一路追過來,程錚腦子裡都是空白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跟著她,只是直覺不能再讓就這麼跑開。他心中有一種陌生的東西,如呼吸一般急切,比心跳更熱切,那是什麼,他說不上來,卻再也沒法隱藏下去,他想讓她看見!!

  然而,現在蘇韻錦就站在距離他不到十厘米的地方,流著眼淚,眼睛裡滿是傷心和茫然。她一直有雙漂亮的眼睛,烏黑深秀,可是就是這雙眼睛,此刻近在咫尺,卻什麼都看不見。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原來是這樣沒用,完全不知道要表達什麼,憋了許久才喏喏地擠出一句:“……那個……我聽說,聽說你們女生這幾天劇烈跑動肚子會痛。”

  蘇韻錦駭然搖了搖頭,像看一個瘋子,眼淚更加急速地湧出。

  “程錚,如果我哪裡得罪了你,不管是因為什麼,我道歉行不行?”

  “我哪裡不如他?”他qíng急之下早已忘了自己引以為傲的所謂邏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簡直口不擇言。

  “哪個他,我都不知道你說什麼?”

  “你說,明明那天你在走廊上撞到我,為什麼後來裝做不認識我的樣子,你那天回頭的時候看的到底是我還是他?”

  他怎麼也忘不了高二期末的那個晚上,他和周子翼在走廊上說笑,她就這麼撞了上來,最後居然把他像障礙物一樣撥開。同伴們都拿這個來笑話他,這也就罷了,過了一會兒她返回,竟然還挑釁地回頭看了他一眼。他起初只是覺得莫名其妙,但那時她的表qíng是那麼特別,緊緊抿著嘴,白皙的面龐漲著奇異的嫣紅,明明文文靜靜的樣子,眼睛卻好像有兩簇火在燒。就是這雙眼睛反覆灼烤著他,讓他在懵懂間有了男孩的第一個秘密。他一直憑藉著心中的本能想要靠近她,她卻只想把他當成陌生人。難道一直以來都是自己會錯了意,從始至終,蘇韻錦眼裡的人不是他,而是一直伴在他身邊,比他更會討女孩子喜歡的周子翼?

  蘇韻錦流淚道:“我什麼時候看過你,在分班以前我根本不認識你。”

  程錚不願意相信,可眼前她的樣子卻絕不像撒謊。為什麼會這樣,你對一個人記憶如此深刻,那個人卻可以毫無感覺。他沒有遇到過這種事,力的作用都是相互的,化學式也講究對等,能量不都應該是守恆的嗎?憑什麼她把他的世界燒得烈火燎原,自己卻波瀾不驚。

  “程錚,我求你了,我什麼都不是,什麼都不能跟你比,你還嫌我不夠可笑?你告訴我,到底要怎樣才肯罷休,說出來好給我個痛快!”此刻的蘇韻錦已經沒有先前的衝動,淚流出來,話說出口之後,她只覺得有一種疲憊的釋然。

  程錚卻得不到解脫,他心裡的那種陌生的感覺蠢蠢yù動,困在一顆心和一張嘴之間,讓他如熱鍋上的螞蟻,只苦於不能從胸腔里掏出來呈給她看。

  由於是晚自習的時間,這條小路上除了他們空無一人,慘白的路燈將他們的身影拉成兩個糾纏的影子,不時有微微的夜風划過,帶動路邊的樹葉發出細碎的聲響,像在一次次地代人追問:“到底要怎麼樣?到底要怎麼樣……”

  程錚也反覆問過自己同樣的問題,甚至比她更想要個痛快。在大腦得出答案之前,他的嘴唇出其不意地落在了蘇韻錦的眼睛上,涼涼的,帶著苦澀的鹹味,那是她的眼淚。

  蘇韻錦徹底懵了,整個人僵在那兒,只餘一雙手本能地抵在他的胸前負隅頑抗。然而就在她的手掌貼上程錚胸膛的瞬間,程錚心中那種陌生的感覺仿佛找到了答案和歸宿,突然撥雲見日般澄明一片。他的唇離開了她的眼睛,落到她的唇上,生澀地輾轉,欣喜而急切。原來……原來如此!

  直到小腿脛骨感受到一陣劇痛,程錚才吃痛地放鬆了她。蘇韻錦得以掙脫,哆嗦地退了兩步,用力拿手在自己嘴唇上抹了一把,卻抹不去滿臉的震驚和尷尬,失魂落魄地掉頭就跑。

  這一次程錚沒有追上去,他面朝她的背影大聲說道:“蘇韻錦,我……我喜歡你,就是這樣!”

  程錚也不知道她聽到沒有,心中的苦悶一掃而空,那些困惑的yīn霾也隨之煙消雲散。蘇韻錦的人早就看不見了,他還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忽然一道手電筒的光明晃晃打在他的臉上。

  “你是哪個班的,沒聽見上課鈴響?”巡邏的值班老師狐疑問道。

  “哦……老師,我剛才東西掉了,這就回去。”程錚一手遮住扁線回答說。

  值班老師嘀咕:“掉了東西你笑什麼?”

  “啊?”程錚莫名地摸了把自己的臉,驚愕地發現自己此前竟然一直帶著詭異的傻笑,“我又把它撿回來了,那……我回去了。”

  “你別跟我裝。”周子翼這一關卻沒那麼好過,他好奇地將程錚的肩膀往下壓了壓,悄聲道:“兄弟,老實說,你剛才追上去沒揍她吧?”

  “嗤!”程錚扒開肩膀上的手,不屑於回答這種沒營養的問題。。不過周子翼沒說錯的是,他確實是在“裝”。看似檢查作業里的紕漏,實則魂魄還在剛才的小道上晃dàng。她的嘴唇到底是什麼滋味,怎麼現在一點都想不起來了呢,僅記得自己貼上去的時候,腦袋裡炸開一道白光,除此之外什麼都沒了,還不如此刻小腿上的痛感更真切,實在讓人懊惱。

  周子翼gān笑道:“要我說呀,你也別太往心裡去,雖說這事攤哪個男人頭上都是奇恥大rǔ……”

  程錚笑道:“滾,別煩我。”

  周子翼納悶地說:“喂,有什麼不妥的就說出來,千萬別憋壞了。你笑得這麼chūnqíngdàng漾的,兄弟我看得心裡害怕,該不會被‘小芳’用那個什麼……衛生巾拍傻了吧。”

  “去你的。”程錚警告地瞪了他一眼,“你別老叫人家‘小芳’,什麼意思!”

  “嗨!”周子翼一聽更來勁了,“還維護起她來了,嘖嘖!程錚啊程錚,你要不就是受刺激過度,要不就是……”

  “是什麼?”程錚似笑非笑。

  “嘿嘿,該不是你真看上‘小芳’……不不,看上蘇韻錦了?”

  “我看上她有什麼用,人家又不一定看上我。”程錚一臉鬱悶。

  周子翼仔細觀察了一下程錚的表qíng,以確定他不是說笑話或者是反話。“你真承認了?”

  “那又怎麼樣,不行呀!”程錚大言不慚道。

  壓得再低的聲音都無法掩蓋周子翼的驚愕與激動。“行啊你。早發現你不對勁了,我說呢,孟雪坐你前面你不讓,她來了,你魂不守舍的,整天死乞白賴地找事,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誰。她從旁邊經過,你腳底下的球都不往球門送,踢著踢著連人帶球都撲人家身邊去了。她家裡有事,老子的早餐錢都被你拿去捐得一毛不剩。你可真夠意思的!”

  程錚被他點破,不禁有些惱羞成怒:“少廢話,難道你不服?”他像忽然想起了什麼,斜著眼睛打量周子翼,瓮聲瓮氣地說道,“你該不會也……那天她在球場上直勾勾看著你gān嗎?我可警告你……”

  “見鬼了!”周子翼差點沒跳起來,眼看招來了側目,這才又壓低了聲音說道,“青天白日的我冤死了。不是每個人的眼光都像你那麼‘獨樹一幟’。不過……話又說回來,大概她看我是覺得我比你帥……她真的看我了?”

  程錚恨不得一腳把這個自戀狂踢到黑板上。不過他心裡其實對周子翼並無芥蒂,因為太清楚自己好友的審美水平,蘇韻錦那一類型的還真不是周子翼好的那一口。再說,就算蘇韻錦看的人真是周子翼,他現在也不擔心了,怕只怕她鐵石心腸,如果她會對別人動心,那他就有把握把她的目光“扳回來”。周子翼懂什麼,他見過她哭嗎?他嘗過她的淚水嗎?他……親過她的嘴嗎?他被她踢過小腿嗎?這麼想著,他又有了一種不足為外人道的沾沾自喜。好像自己從此和她之間真的有了某種比旁人更為特殊的聯繫。

  周子翼見他不理會,嘖嘖感嘆:“看你笑得跟西門大官人似的。潘金蓮好歹如花似玉,蘇韻錦她有什麼呀?你居然看上她,要是孟雪知道,不氣死也得憋屈死。”

  程錚懶得答話,只當沒有聽見。周子翼那邊討了個沒趣,也就不再喋喋不休。程錚把作業檢查了一遍,又呆呆地出了神。有些事就是那麼微妙,那天過道上她扭頭走後,他一整晚都心神不寧,連周子翼他們後來說了什麼都不記得了,滿腦子都是那雙眼睛。他猜想她一定是隔壁班的,可在此之前自己竟然從來沒有發現過這個人的存在。從那天起,他無論是坐在教室里還是在走廊里,都有意無意地試圖從那些穿著相同校服的女生里搜尋她的影子,還拐著彎向周子翼打聽過這個人,可就連號稱“少女之友”的周子翼都對她毫無印象。

  的確,正如周子翼所說,她有何特別?不過是子翼他們嘴裡的“村姑小芳”之一,土土的,不算頂漂亮,xing格又悶得很,扔到大街上用放大鏡都找不出來。那天走道上那麼多人,為什麼大家都視若無睹,唯獨他如同觸電?這是什麼奇怪的磁場?難道只因為她撞上的人是他,因為她撥開他如撥開一隻攔路小狽一般的輕慢,因為她回首時那雙光華頓生的眼睛?這些都不是理由。

  可他就是記住了她。每天那麼多女孩從眼前經過,認識的,不認識的,比她高的,比她矮的,只要一眼看過去,他就能清楚地知道那不是她。高三開學第一天,看到她走進自己所在的教室,他差點沒伸手去掐自己的大腿,那感覺好像是高興,但很快又為她和孟雪打了個招呼之後面無表qíng走開,看都沒看自己一眼而不快。

  調整座位的時候,當蘇韻錦遲疑地抱著書包向他前面的位子走來,程錚的心跳快得連自己都感到羞愧,緊張得只能裝作埋頭書堆里,筆尖在糙稿上塗塗畫畫半天,全是些無意識的線條,凌亂的,糾纏的,他甚至不敢抬頭也不敢太急促地呼吸,怕自己的熱切會把她嚇跑。他不喜歡女生坐在自己附近,因為她們大多鼓譟又麻煩,就連孟雪想要占住那個位置都被他惡聲惡氣地趕跑,可她和誰都不同。周子翼不知有意無意地說出那個座位不許女生坐時,他窘得不行,不經大腦就說出難聽的話。當時蘇韻錦惱怒地回頭看他,他心慌意亂之餘,竟然有了一種近似於自nüè的快樂。只有這種時候她才會留意到他的存在,只有這樣她才會專注地看著他。所以他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找碴兒,寧可被她討厭,也不願意被她漠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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