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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蘇韻錦明白了爸爸為什麼要堅持帶病來這一趟,因為他知道,這將是他最後一次出席女兒的家長會了。

  蘇父患有肝癌,晚期的。媽媽知道,家裡人都知道,只不過瞞著蘇韻錦,因為怕她傷心憂慮之下耽誤了高考。誰都沒想到他一口氣沒有撐到離開學校,當場人事不知,這下不但瞞不了女兒,全校的人幾乎都知道了。

  病發後蘇父一直住在省城的醫院,蘇韻錦請了兩天假陪著,學校方面也派來了老孫為代表,送了鮮花水果和一些慰問金。

  對於肝癌晚期的患者來說,醫院作的最大努力就是儘可能地減輕他的痛苦,蘇父清醒之後就一直要求放棄治療,可身為家人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痛苦走完最後一程,那些昂貴的針劑和藥片總算換來了病人短暫的安睡。

  也是到了這個地步,蘇韻錦才得知自己家裡已不僅僅是毫無積蓄,說是債台高築也毫不為過。為了爸爸的病,媽媽把能借的親友們都借遍了。老孫也了解到了這一qíng況,蘇韻錦回校上課之後,學校團委主動發起了一場為她家募捐的活動,同學們紛紛慷慨解囊,她所在的理(四)班自然最為踴躍。為此班上還特意搞了個小小的儀式。

  蘇韻錦捧著大紅的捐款箱站在講台前,同學們排成一條長龍陸續把錢投進箱子裡。十塊、二十塊、一百……就連生活同樣捉襟見肘的莫郁華也把三十二塊八的零錢塞給了她。程錚捐得最多,他走上來時什麼都沒說,蘇韻錦也沒有抬頭,只是看著他手裡的錢被笨拙地塞進箱子,然後紛紛落下,像蝴蝶死去後的翅膀。

  蘇韻錦同樣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最後,班裡的團支書孟雪將慰問信親自jiāo到蘇韻錦手中,她低聲安慰著蘇韻錦,那麼親切懂事,還特意提到了她的好朋友程錚把所有的零花錢都捐了出來。

  “其實他是個很善良的人,最看不得別人可憐。這個你知道的。”

  蘇韻錦點頭,她當然懂得,因為她在別人眼裡一直都那麼可憐。孟雪說完了一番得體的話,微笑著站到了蘇韻錦身邊,眼前閃光燈晃過,白花花的,讓人有流淚的yù望。

  團支部專門請來的通訊社成員用相機記錄了這溫暖的一刻,照片在學校的宣傳欄上整整掛了兩個月。照片裡的蘇韻錦雙眼低垂,誰也不知道那長長睫毛遮蓋下的雙眼裡藏著什麼。

  進入四月以後,天氣一日暖過一日,教室里的氣氛也一日比一日凝重。課堂上需要老師講解的時間相對少了,更多的時候是同學們各自做題、複習,老師只負責答疑。環視坐滿人的教室,只看見一顆顆扎在教材里的腦袋,四周很安靜,只有筆尖發出的沙沙聲,cao場方向傳來的笑聲好像非常遙遠。時間仿佛是凝固的,如同極深的夢境,你知道它終會結束,但身在其中時,又覺得似乎永不會改變。

  “喂,喂!我問你呢,剛才給你的模擬試卷你看了嗎?”程錚用筆輕輕戳前面的人,看她沒有反應,又伸手去拽了拽她的發梢。

  蘇韻錦的回應方式只是略略側身,“嗯”了一聲就再無下文。

  “你真的看了,而且看完了?”程錚懷疑地說。

  “嗯。”

  “你確定?”

  面對他不依不饒的追問,蘇韻錦沉默了片刻,回頭時手裡拿著他給的模擬試卷。“要不我把它還你吧。”

  程錚卻又把遞到他面前的試卷給推了回去。“還給我gān嗎,我早就看過了。”

  他覺得有些無趣,原本以為自己和蘇韻錦的邦jiāo已經基本正常了,可經過她爸爸那件事後,好像又變得不太對勁。說是回到原點也不恰當,她好像也不再把他當敵人看了,但也絕對和朋友不挨邊,只是十分……淡漠。對,就是絕對的冷淡。

  無論程錚說什麼,蘇韻錦都是用“嗯”、“哦”或是類似的單音節打發他,也很少再向他請教學習方面的問題,甚至程錚故意找她麻煩,她也不跟他計較,更不會動怒。起初程錚以為是她爸爸病重的緣故,難免心qíng不好,可是他留意過她對其他人的態度,都和以往毫無二致,貌似只是格外疏遠了他一人罷了。總不至於是為了她爸爸倒在他跟前才與他過不去吧?要知道他可是什麼都沒做,當時也嚇了一大跳,天地良心!程錚竟然開始懷念起那個一度恨恨地瞪著他,或是紅著臉和他爭辯的蘇韻錦了。

  這套模擬試卷是他媽媽托外地朋友弄回來的,據說裡面的題型非常有代表xing,程錚自己用鉛筆做了一遍,昨天晚上又以“受不了別人數學不及格”為由qiáng行塞給了蘇韻錦,讓她好好研究,還特意qiáng調要看仔細了。

  蘇韻錦無奈地又把試卷拿了回來,這套題她其實已經看了一大半,可實在是無法忍受程錚莫名其妙的執著。果然,沒過五分鐘,他又用課本拍她,說:“你再好好看看吧。”

  蘇韻錦憑空有種要把這試卷撕碎的衝動,這是套好試題,可到底要怎麼看才能讓他閉嘴!她心煩意亂地把試卷翻了一面,可就在這時忽然發現了玄機。

  右下方一道證明題的空白處寫滿了密密麻麻的解題步驟,最後的證明結果“∴∠PDE=60。故二面角P-AC-B的平面角為60°”的後面竟然還有一行鉛筆小字,正是程錚剛勁潦糙的字跡,上面寫著“周五下午六點半學校足球場看球。”

  這個發現讓蘇韻錦莫名地有些緊張,她心虛地瞄了同桌一眼,宋鳴正在專注地做題。盡避如此,她還是覺得周身不自在,咬著下唇將那簡單的幾個字反覆看了幾遍,在凳子上挪了挪有些僵硬的身子。

  “韻錦,你不要動來動去,最好把它看完!”他真是沉不住氣、心裡也藏不住事的人,再這麼下去恐怕他非要把這套試卷的“重點”刻在腦門上不可。

  “哦。”蘇韻錦含糊地說。

  程錚好像有些生氣了:“我不是叫你敷衍我。”

  “我已經看完了!”蘇韻錦不由分說把試卷還給了他。程錚還想說什麼,忽然看到她紅貝殼一樣的耳朵,遲疑了一會兒,有些尷尬地說道:“看完了就好。”

  雖然周六要補課,但老師默許高三的學生在周五下午放學後可以“偶爾在球場放鬆一下”。程錚和同年級的一幫興趣相投的男生便經常利用這個時間在足球場踢踢友誼賽,發泄他們過剩的jīng力。

  那天一放學,程錚就立刻和周子翼去換了身球衣,他從洗手間走出來正看到蘇韻錦下樓,趁周子翼還沒出來,趕緊跟上去問道:“哎,待會兒你會去吧?”

  他儘量用一種不經意的調子來說這句話,但左顧右盼的緊張表qíng卻出賣了他。

  “我還有事,我,我要回宿舍洗頭。”

  “你頭上又沒長虱子,gān嗎非得今天洗。到底去不去,班上女生都去。”

  他覺得自己的態度已經足夠誠懇,可蘇韻錦卻不怎麼領qíng。她的聲音低得像蚊子哼哼,偏偏清楚地飄到他耳朵里。

  “我對足球一竅不通的,去了也沒什麼意思。”

  “一竅不通就學唄,你就不能有點兒體育愛好?整天死氣沉沉像個老太婆一樣。”程錚的聲音開始大了起來,也顧不上被人聽見了。

  蘇韻錦腳步不停:“誰說我沒有體育愛好,我下圍棋。”

  程錚大為光火,也不再跟著她,撂下一句狠話:“蘇韻錦,有本事你就別去,你給我試試看。”

  “你對著空氣嚷嚷什麼?”換好衣服的周子翼好奇地拍了程錚一下。

  這時蘇韻錦已經下到了一樓。程錚用力晃了晃頭:“沒說什麼。”他表面上惡狠狠的,其實心裡一點兒底都沒有,也拿不準蘇韻錦要是真不去的話自己能拿她怎麼樣,對她發脾氣之後,好像每次鬱悶的人都是他自己。

  慢騰騰地洗了頭,蘇韻錦坐在chuáng沿有一口沒一口地把飯往嘴裡送。今天宿舍里的人特別少,只剩下她和一邊吃飯一邊練習英語聽力的莫郁華,兩人都沒有說話,安靜的空間裡不時地隱隱傳來遠處球場的喧譁。

  她不應該去的,對於足球她一點興趣都沒有,再說……去了也沒用。蘇韻錦的理由十分充足,她並不懼怕程錚的威脅,可是那一行比別的字都要淡一些的鉛筆字總在她眼前出現,那些字都會說話——“你來不來?來不來……”

  “你不去嗎?”

  “嗯?”蘇韻錦險些沒反應過來,看著似乎專注於耳機聲音里的莫郁華,不確定她是不是在對自己說話。

  莫郁華這時摘下了耳機,站起來慢條斯理地說:“一塊兒去球場看看吧。”

  “我對這個不是很感興趣。”蘇韻錦垂下頭,無意識地用勺子戳著碗裡的剩飯。她記起莫郁華平時對這些活動也並不上心。

  “球賽真的有那麼好看?”她困惑地問。

  莫郁華忽然笑了笑:“誰又真的是去看球賽呢?”她也不管蘇韻錦聽沒聽明白,奪了蘇韻錦手裡的碗,順手擱在桌子上,“走吧,別磨蹭了。就當是陪我。”

  她們來到人聲鼎沸的足球場,比賽已經開始好一陣,邊上站了不少人,其中不乏女生,蘇韻錦想起莫郁華說的那句話,心想,她們看的又是什麼呢,表qíng激越又為了誰?

  莫郁華帶她擠到了一個視線相對較好的角落,蘇韻錦不懂足球,只知道分別穿著紅白兩色球衣的男生在場上來回奔跑。程錚穿著白色球衣,高挑勁瘦,跑動的姿勢很好看,掩不住的青chūn蓬勃。蘇韻錦很輕易就在寬闊的場地上找到了他,然而,她為什麼下意識地用眼睛去搜尋這個人的身影呢?她否定了這個,就必須得承認,在不停變動位置的男生中辨認出程錚並不算難,他一直是個出色的男孩子。

  程錚和周子翼這一對好朋友都很引人矚目。周子翼的特別之處在於他那張漂亮的面孔後仿佛藏著對一切都漫不經心的輕慢,愛笑愛耍貧嘴,有些人或許會覺得他油嘴滑舌,但他確實更善於把握別人的心思,也更能哄女孩子開心。

  程錚的好看卻是“剛xing”而明亮的,仿佛朗朗乾坤,一切都朝著向陽面,不笑的時候英挺凜然,笑起來天真慡朗像個孩子。他不像周子翼一樣愛和女孩子膩歪,眼裡除了功課就是運動,但是在這個年紀的女生看來卻更有打動人心的魅力。

  莫郁華站定之後就一直沒有說話,視線專注地跟隨著場上某一點,蘇韻錦驚奇地發現,自己的舍友那張並不算美麗的臉上此刻有一種流動著的光彩。

  “郁華,我以前都不知道你那麼喜歡足球。”蘇韻錦試著去發現比賽的jīng彩之處。

  “誰說我喜歡足球。”莫郁華說得順理成章,蘇韻錦一愣,循著她的目光去鎖定她注視的那個身影,沒來由地吃了一驚,她一直看著的人竟是周子翼?再也沒有比這更出乎意料的事了。蘇韻錦求證似地偷偷看了莫郁華一眼,對方好像察覺到她的好奇,用難得的促狹表qíng道:“發現我不是衝著你們家某人來的,心裡有一點放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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